话音未落,面前的人果真恼羞成怒地踹了他一脚。
“几岁啊你!”她叹了口气,恼归恼,这话却也无法反驳。
软肋。
这个人她是真的束手无策啊。
“头一回见你如此在意一个人,我觉得是好事,至少生死面前,还有个人能拉住你。”司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虽活了千万年,却才拥有情根不久,对世间的七情六欲知之尚浅,我只担心你可能掌握得好这分寸。”
陵光沉默良久,点了点头:“我心中有数。”
“关于封天阵,我近来也琢磨了一下那两本手记,此阵在常羲上神之后,便再寻不出一个能汇集四方五行,将阴阳之息融为一体之人,故而才需仰赖四灵元神,如今庚辛上神已去,四灵剩三,与其劝降玄武,不如在陆君陈身上费些工夫。”
“你想如何?”陵光问。
“陆君陈眼下并无上神的记忆,但元神仍在,他的内伤已经治不好了,他自己一心还想为师门和人间做些什么,依我之见,不如成全他的心意,既然敖洵已然叛离东海,路是他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我会设法取回那一魂一魄,让东华的元神归位。我以其为引,再困住玄武元神,与你一同开启封天阵,或能成事。”
陵光眉头一蹙:“你的意思是……让陆君陈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进封天阵诛魔?”
司幽并未反驳:“此法虽说卑鄙了些,但眼下已经不是在意谁更光明磊落的时候了,人间岌岌可危,那么多条命……陆君陈能不能想起过往,真的重要吗?你我都了解东华的为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的选择不会因此而变。”
从得知自己终有一日要为苍生而亡的那天,东华就是除了她最平静的一个。
他很清楚自己应当做些什么,进封天阵的时候也没有分毫犹豫,即便他如今成了一介肉身凡胎,他们若问一句可愿,他也定是从容前来。
沉默良久,陵光摇了摇头:“不,我想办法让他恢复记忆。”
“岂不麻烦?”
结果都是一样,想不想得起来,又有何分别?
“这不是麻不麻烦的问题。”陵光看着他,几番斟酌,“在得知四灵诞生的缘由后,东华同我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愿为苍生赴死。”
“既然如此……”
“正因如此。”她深吸了一口气,“……正因如此,我才希望他能在得知所有后,再为自己做一次选择。”
“东华他,曾经种过几棵树,每一天,他都去给它们浇水,每回从战场上回来,他都要去看一眼,刚开的花若是被风雨吹落,他也会为之惋惜。我问他,为何如此珍爱这几棵树,他同我说,这树啊,栽在地上,也栽在心上,喜爱,本就是件讲不出道理的事。”
“司幽,神族情薄,但并非无情,我们也会疼,也会伤心,我们不是为了死而生的。”
她所熟知的东华,也是有血有肉的生灵,让他不明不白地进入封天阵,太不公平。
“我能恢复记忆,陆君陈也能,生死大事,要自己决定,即便他最后没有进封天阵,我也觉问心无愧。”
第九百五十章 夜寒亡鹿
司幽走后,陵光在云渺宫中转了一圈,也不曾见到重黎,心道许是回崇吾宫了,霓旌那边她一早便打过招呼,倒是不担心那些要紧的奏报会先一步到他手里。
但等到半夜,仍不见人,传出去的灵蝶也一只都没有回来。
她问过长潋和霓旌他们,今晨还见他在山坳附近走动,还去遥岑那边看了眼,并无什么状况须得他赶回魔界。
人应当还在昆仑,看来只是一直没有回云渺宫。
陵光蹙着眉走在山道上,换做平日,她人刚到云渺宫,这人就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在她跟前晃悠,哪能忍得住一整日不往云渺宫走?
不过近来他确实总往外走,她诸事缠身,有时也顾不上细想,但仔细琢磨,总觉得他好像在躲着她。
去不周山找生死簿那日,他的脸色好像就不大好。
这么一想,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仔细串联了今日打听的前后行踪,发现重黎一直避开主峰,在往山脚走。
昆仑山可不是处小地方,让长潋他们一起找?
不行,不能让别人跟来。
她看了眼小指上的同生结,毅然回头下山。
夜色深寒,唯有山巅白雪照得楼宇透亮,深入林中却是极为昏暗的。
她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凝火,朱雀神火太过惹眼,若是……就麻烦了。
她顺着同心所指的方位追去,越是接近,红绳越是刺亮,与此同时,空中飘来了浓郁的血腥味。
再往下去,便是赤水了。
她心头一紧,拨开树杈冲出去,眼前血溅五步,数头灵鹿倒在那,身上开了数道血口,皆是剑伤,最要命的是咽喉处的,血流不止。
鹿还在抽搐,但其实已经断了气。
倒在树下的人手里还握着血淋淋的璞玉剑,换回了他的玄衣,但脸上,脖子上全是被溅到的血,唇边血迹尚温,似是刚刚饮过血。
“重黎!……重黎!”她飞奔过去查看,确信他没有受伤后,稍稍松了口气。
但回头看着那些尸体,心头又是猛然一沉。
昆仑山的灵鹿,这些年来封山断绝,活下来的本就没有多少,乃当世不可多得的仙灵,再修炼百来年,说不定有望化形。
却在今夜,命丧黄泉。
她扶着重黎的肩,沉默良久,寒光薄厉,缓缓唤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