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咬兔子包的动作顿住了,而后才说:“我没什么意见,只是……莫公子什么时候离开呢?”
他这话一出,图南抿着嘴看他,杨枝手上的筷子停在原地。
林秀看着图南,语气倒是很诚恳坦然:“不要误会,不是我着急赶你,不过家中人少,你在此几日我便不需做其他准备。但若是待得时间比较长……”
他的嘴角露出一个笑:“我这就着手招两个丫鬟伺候你,毕竟你对我有恩,我总要找人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姐姐,你说是不是?”
杨枝莫名地松了口气:“不用的,他只待一个月便走了。况且,他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风餐露宿也惯了,吃饭也少,不用为他刻意招人。”
林秀想了想:“这样啊。”
“那就不另外招人了。”他对着图南抱了个拳,“如果有招待不周之处,希望莫公子不要闷在心里,直接说出来便是。”
图南脸上的表情比方才还紧绷,对着林秀许久,表情有些奇怪的憋闷,最后才开口:“你……”
林秀朝他温和一笑:“我怎么了?”
杨枝坐在一边,觉得气氛又不太对:“你们在说什么?”
“算了。”图南什么都没说,一个人闭上了嘴,低头夹菜,只是看动作,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至此,这个生辰宴才算真的开始,因为刚刚的插曲,三个人都没说话,沉默地吃着菜。
不过,这顿饭大概注定没办法好好地进行,正吃着,一个人匆匆忙忙地走入前厅,走到林秀身边,弯腰附耳,和他说了些什么。
林秀表情不变地听完了所有话,而后便让那人下去了。
那人走后,杨枝问:“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林秀:“姐姐,恐怕我明日要出去走一趟商。”
“这么突然?”
林秀点头:“手下传了消息来,西北的若叶城这些日子妖兽横行。你大概不知道,若叶城是中州连通大食的重要交汇处,许多商贸都在那里交易青金石。”
“青金,被人说是‘光辉灿烂,若众星丽于天’,价格一向极高。但若叶如果乱了,青金无法运至这里,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价格必然涨至天价。”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并不严肃,只是轻描淡写中带着一股行商多年才有的笃定。
杨枝却皱了皱眉:“若叶,我只在地图上见过这个城市,据说四面都是沙漠。它那么远,又有妖兽作乱,你确定你要去?”
林秀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笑着问她:“姐姐,你知道我最初是怎么发家的吗?”
杨枝不明所以地看他。
林秀表情不变地和她说:“大概九年前,我顶着兽潮,从小路潜入若叶,在那边快要饿死的商人手中用一袋小米换来了等重的整块青金石。我千里迢迢地把它带回中州,卖给了达官贵人,就是这一笔钱让我有了经商的能力。”
杨枝久久没能说出话来,她只以为是那位收养他的游医留给他钱,让他一点点从小本生意做大,却没想到实情是这样的。
她不在他身边的这些年,他经历过多少危险的事情啊。
对着她的眼神,林秀却不在乎地说:“姐姐,你不必多想。这个年代,尤其是我这种腿脚不便,被常人都看不起的人,若要做些什么,就必须豁出命来。况且那个时候我一个人一条命,其实死在哪里,死于岁月煎磨还是怪物口中,没有区别。我当时奋力一搏,赢来今日局面,不也很好?”
杨枝更觉得心酸,劝他道:“阿弟,那是很好,但你的安危更重要。你现在的生意也够挣了。要不然这趟若叶就别去了吧?”
林秀的嘴角笑意未改,眼里却很坚定:“这趟我必然要去。姐姐,我不光是为了挣钱,我还有伙计在那里,危亡时如果不去救他们,不光他们会死,其他为我做事的人也会唇亡齿寒。”
杨枝仍想劝他,但她转念一想,谁能干涉谁的决定呢?
她要下山闯荡,图南拦着她,或许他担心的心情是真实的,但她却更希望他让她自由些。
这种心情放在弟弟的身上或许也是一样的。
她长长叹了口气:“你真要去,我不拦你,但我也和你一起去,你不反对吧?”
林秀眼中也带着笑意:“当然不会,有姐姐同行,这次必然会安全回归。莫公子也去吗?你的修为似乎很厉害,若是你也一起,我和姐姐就更是安定许多了。”
图南头也不抬:“去。”
杨枝看图南的发顶几眼,他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埋头吃饭,她以为他神游去了,没想到他还竖着耳朵在听这边的动静。
她无奈地笑笑,也没说什么,这一趟就算定下来了。
三个人就此说定,约定好了明日出发的时候,各自回去休息了。
林秀的院落里前厅最近,首先和另外两人分开了,杨枝和图南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幸好院子不大,他们很快也到了分开的地方。
杨枝只交代了一句“好好休息”就要转身,身后却突然传来图南的声音。
“我叫你十几年姐姐,你有了亲弟弟,是不是就不认我了?”
她不知道这顿晚饭怎么刺激了图南,本来他们都谈好了,他这会儿又来折腾她,但他的问题倒是很好回答。
她平静地说:“我早就不把你当弟弟看了。”
图南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月光下,杨枝左手拂过路边的细竹枝,她的语气不急不躁,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人心不是水,冷得冻成冰了还可以融化,和过去一模一样。我曾喜欢你,虽然现在不再喜欢,却也回不到只把你当弟弟的时候了。”
说出这些的那一刹那,杨枝好像卸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整颗心都舒展轻快了许多。
过去她和图南谈起自己的喜欢,即使已经表露过心迹,也还是支支吾吾,忍不住顾左右而言他,好像在说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喜欢上他的最初是羞愧的,连自己都不理解的,后来是默认的无望的。发觉被骗后,她是认输的痛苦的。但到了现在,她应该是坦然的。
那些情感或许在别人看来愚蠢可笑,但那时候却无比真挚,这就够了。忐忑是真的,不安是真的,可笑是真的,可爱也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今日,哪怕当着图南的面谈起她也不怕。
她甚至还朝他笑了一下,直言无隐:“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犹如一团乱麻,理不清,除了一刀斩断没有办法。你或许不明白,但日子久了就知道了。”
图南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才说:“是我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