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又遇到几波工人。
无一例外,这些人均是年纪偏大,面目憔悴,视他为无物。
李成勋实在忍不住,拉住一位工人,问他:“你们这是去哪儿?”
工人的脸呈现一种病态的青灰色,头发和眉毛也被灰尘覆盖,透着一层晦气,他抬起迷茫困倦的眼看了看李成勋,指着前方一排白色的平房,神情木讷地说:“回去睡觉。”
睡觉?
大白天的回去睡觉?
不用工作?
工人已经转身走了,李成勋想了想,跟在后面,一路来到白色平房区。
路口竖着一个辨不出颜色的木牌,上面写着宿舍两个黑色大字。
工人们陆续走进各自的房间,里面隐约传来交谈声,但,很快,一切都归于沉寂。
李成勋走到离他最近的一个房间,从简易窗户外朝里面望去。
不到十平米的黑乎乎的屋子里,挤满了被褥凌乱的高低床,有人在里面走动,有人躺在床板上睡觉。
李成勋向前走了走,朝另一个屋子里看过去,也是一样的情况。
他环视四周,发现这里条件简陋,只有一个公用水龙头和挂着脏污布帘的厕所。
这时,左侧屋子里走出一个脱光上身的工人,他一脸狐疑地盯着衣衫笔挺的李成勋,“你找谁?”
李成勋转过身,清幽的视线扫过工人,镇定地回答:“我是集团安监部的,下来检查安全生产。”
工人觉得他看起来挺正经的,所以放松戒备,回道:“哦,那你怎么跑这边来了,这里是宿舍,没啥好检查的。”
“是这样,我刚才见到几个工人,觉得他们有点奇怪,就过来看一看。”李成勋说。
工人朝身后望了望,“有什么奇怪的,我们都是一个样。”
李成勋看看他,说:“为什么这里的工人年龄都偏大,而且,一个个看起来都很累,你们是夜班工人吗?”
也只有夜班工人才会在这个点儿下班,并且临时在厂区宿舍休息。
工人摇摇头,“我们是临时工。”
“临时工?”李成勋挺直脊背,目光也变得严肃起来。
集团早就不允许下属企业招收临时工了,他之前在人力部工作的时候,对下属企业的人事情况了如指掌,凌河化工厂报上来的人事资料里,根本不存在所谓的临时工。
“是啊,厂里前几年裁掉了一大批正式工,他们专门录用我们这样的企业下岗人员、或是农民工来顶替,只给发很少的工资,还要求我们吃住在厂里,随时加班。”工人叹了口气,接着说:“不瞒你说,我已经有三十多个小时没睡过觉了。他们和我一样,都是一个班的工人,那些空出的床铺,是和我们交接班以后现在在厂区上班的临时工。。”他回头,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的情况,“我实在熬不下去了,才敢跟你说实话,这里。。有人管我们,不让我们和外界接触,多说话。”
原来是这样。
用一些廉价劳动力赚取更多的利益,而上报的,却是一堆弄虚作假的报表数字。
这其中获利的,当然就是以冯利为主的一些利欲熏心的人。
李成勋脚步沉重地离开宿舍区,越往上走,离核心厂区越远,但是刺鼻的臭味,却越来越浓。
听到轰隆隆的水声,李成勋掩着口鼻,加快脚步,来到一处围着铁丝网的低洼地带。
水声就是从掩埋在土里的一个口径巨大的黑色管道里传出来的。
李成勋看到,粗大的排水口正源源不断地向厂区内一条河沟内排放着黄白色液体,河面上漂浮着一层白色泡沫。由于天气炎热,气味发酵蒸发,简直比毒气弹的威力还大。
向前走了一段路,李成勋又看到一个类似的管道,可这次出来的不是工业污水,而是冒着黄色粉末的工业废气。
李成勋只呆了不到几分钟,就感觉到喉咙肿痛,鼻腔充血,心跳也明显加快。
他退出来,沿着之前的小路,走上山坡。
这里,是化工厂地势最高之处,站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厂区的全貌和周边的建筑物。
他首先看到的,是刚才的排污的小河,直通向围墙外的人工河。
人工河紧邻着十几幢高楼的铜城小区,距离最近的楼房,与排污口仅仅只有数十米之遥。
空气里弥漫的废气,笼罩在小区周边,李成勋看到,靠近河岸的树木,在盛夏的季节,却已变成了青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