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心术映的全都是自己内心的东西,只有那获知了他内心诘问他的,才是凌吉幻化。
他倒是很意外地发现施子真内心之清高纯澈,施子真确实霁月清风,确实从未想过挟恩图报,他还真的不知自己是为何得欲得爱登入极境。
他甚至为了自己神魂之上的烙印多年不曾启用神识,可他对于凤如青已经生出了妄念,这是事实。
也不知是不是对私自窥探之人的讽刺,凌吉窥得凤如青未能明晰的情谊,是爱不自知,偏偏施子真也是如此。若没有他,或许他们需要漫长的时间才会明晰自己的心意,或许明晰之后,早已经物是人非,无法相守。
凌吉有那么瞬间沉痛后悔,若他再用心一些,再努力一些,凤如青哪怕到了明晰自己心意的那一日,心中却已经有了他的地位呢?
他说不定,能够得到一个倾心且强大的爱人,随着她鸡犬升天,也能一点点查出当年戕害他族人的罪人,再慢慢地处置。
凌吉因为这片刻的动摇晃神,施子真便是趁此机会,险些挣脱凌吉的幻境。
他倒是功法深厚,若非是他仙骨开裂,这荒山野岭的人间灵力不够温养他的伤处,又不察中了凌吉的阴招,凌吉幻术再是强大,也无法近他的身!
眼见施子真便要挣脱幻境,汹涌的杀气通过溯月剑朝着凌吉的后心处涌来,他顿时如同被狠狠当头棒喝一般地清醒归来,面前闪过当年下界之时,死在天雷和罡风之下的同族,削骨剃肉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天下红雨。
他受尽摧残的爹娘,他残破不堪的兄弟姐妹,死得何其悲惨,他却连复仇都寻不到仇家!
他怎能困于情爱,怎能贪恋温暖,为了一个根本不爱他的人糊涂!
幻术只是迟缓了那么一瞬,施子真刺了凌吉一剑,不过凌吉很快再度以幻术压制住他,根本不曾顾及自己的伤处。
凌吉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势,他就没准备活着回去,他知道他必须快,因为凤如青快要来了!
他必须在她还对自己抱有些许喜欢和不忍的时候,以惨烈的死亡还有尊师的重伤,在她眼中心中戳下狠狠一刀,要她疼。
疼到她心中那头嘶叫在囚笼之中的猛兽挣开束缚,这样才能带着他无处可寻无法可证的仇人们从那高高在上的天界跌落人间。
于是凌吉根本不顾自己被溯月剑重创开始出现裂痕的神魂,他咬牙狠狠压下幻术。
那诘问的心声再度在施子真识海中响起,“你自己心思纷乱,无法安宁,不顾她的担心下山躲到人间,以结界龟缩在此,到底是因为什么?”
那声音在施子真强烈的抗拒之下,有了片刻的停顿,但很快那声音随着飞快崩散的固心印和已经开裂至边缘的仙骨,一同朝着施子真的头顶重重砸下。
“你是因为爱上了自己的小弟子,所以才躲到这里。”
施子真噗的一口鲜血猛地喷出,那声音又变了一个调子,这一次简直像是他自己口中所出。
“我是因为爱上自己的小弟子,所以才躲到这里……”
“咔——轰——”
仙骨断,固心印碎。
施子真口中鲜血浸透前襟,再也撑不住笔直的脊背,跪在地上躬身双手撑地,他周身瞬间爆出了山崩般的灵力,直接将凌吉冲得飞出去,滚落老远撞在树上。
而施子真周身灵力却如同失去了禁锢般继续横冲直撞,撞裂他多年温养的经脉,如开闸泄洪般地奔流而出,再也留不住。
而随着灵力的枯竭,他连手臂也撑不住,滚落在地,向来纤尘不染的衣袍,脏污地沾染了泥泞血污和枯叶。
固心碎,仙骨折断。
施子真心中从不敢去探知的心思这般血淋淋地被刨开在他眼前,避无可避。他身为仙门之首,持正肃己一千多年,却不料心中不知何时起,抱着如此背德之念,他惊惧不已,羞愤欲死,很快昏死过去。
而不远处的凌吉却站起来,按着心口慢慢地走到施子真身侧,溯月剑嗡鸣飞起保护主人,却被凌吉抬手撞飞,无主之器再厉害也不够看。
他从袖中摸出小刀,蹲在施子真身边,对着他的下腹丹田处捅去,只要搅碎这里,他无论是多么厉害的本体,也会成为一个废人。
对不住了,想要拉那些神仙下界,必得是天崩地裂。可能够让她彻底疯狂的只有你。
生长在天池的莲花本体,成为废人只有一个方式能够将其救活——便是天翻地覆,以天池无尽生机浇筑才得以重塑。
而施子真这样的人,本没有困于情爱的可能。除非折断他的脊梁压下他的头颅,他才会认清自己的内心。
这算是他与凤如青做的最后一个交易,他送她得不到的情郎,她帮他报他无法报的仇怨。
纵使手段凶恶,那又如何,他本就从不知什么是纯善!
凌吉扬起手臂,决绝落下,却在小刀即将没入施子真丹田之时,手臂骤然被一条沾染鬼气的鞭子死死缠住。
是拘魂索!
凌吉猛地侧头,下一瞬他被提着衣领扼住了脖子,鞭子在他脖颈之上寸寸绞紧。
“好歹毒的手法,”来人摘下了斗篷,解开了遮面的鬼气,是鬼王参商,亦是白礼。
“你不该动她珍重之人。”白礼说。
“赫赫……”窒息传来,凌吉不知是无法呼吸,还是在笑。
他突然爆出银光,以幻术缠缚住白礼的颈项,白礼有片刻的迟缓,凌吉便趁着这个间隙逃脱。
只是很快,他又再度被拘魂索死死缠缚,白礼扼着他的脖子,声音便如阿鼻恶鬼索命。
“你都伤成了个漏风的竹篮,这点小伎俩,还敢对我施用,”白礼低低笑起来,“你或许不知,我本是阿鼻恶鬼,你知道阿鼻地狱有什么吗?”
凌吉的面色因为拘魂索收得太紧,渐渐变得惨白无比,白礼继续在他身后道,“幻境,永远无休止的幻境,重复着你生前最最恐惧痛苦的一幕,不休不止。”
“我在阿鼻几千年,没有幻术能够迷惑我。”白礼又说了一遍,“你不该动她珍重的人。”
“你……你不也……赫赫……想杀他?”凌吉断断续续地说,转眼之间,他便从操刀之人,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肉。
“你……早就在……”凌吉说完笑起来,他面色越是惨白,笑得越是灿烂疯狂。
白礼神色一沉,他生得俊秀温润,从不曾在人前露出狰狞之色,此刻却不由得面容狰狞青筋鼓起,眼睛微眯,动了杀心。
“既如此,便留不得你了,”白礼几乎是贴着凌吉耳边说,“我是也想动他,可却不能废他……你死了要怨,便怨你不该没有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