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因为冬至陛下遇刺一事换了没几天的帝京新禁军首领还有金吾卫、长安尹,第一时间光着个膀子在御书房门前去负荆请罪了,大冬天的一帮人跪在了个冰凉凉的地面上,看得禄公公都觉着冷,但陛下不发话也都只好晾着不管。
眼瞅见了那道蓝色身影转过了角,禄公公急忙迎了上去。
“大人您可算是来了,陛下等得都快把桌子掀了。”禄公公拉住了澹台迟,反复叮嘱了,还努嘴示意了看地上正跪着的几人。“您救了公主的事儿啊陛下已经知晓了,上午季家的事儿气还没消,刚刚还和太后顶了嘴,进去您可千万顺着陛下的话,别让陛下气坏了身子才是。”
说是生气还轻了,看江珩的脸色,把这些没用的东西砍了都不为过。
江栖点了点头,也不等禄公公做个通报就进了御书房,还顺手把门关了个严实,不知道的还当有什么见不得人事儿。
还没等禄公公想出个所以然,就听嘣的一声吓得他闭了眼,再睁看就看见窗那儿被砸了一个窟窿,飞出来的长颈瓷瓶在地上砸了个稀碎。唏嘘了阵,赶快叫人收拾了。
那天澹台迟和陛下在里面聊了什么没人知道,等过了一个时辰人再出来的时候,澹台大人的手心被划伤流着血,而禄公公急忙进去看,只觉得江珩冷静得有些吓人。
地上东西砸的是不多,折了一把剑,上头的血大概就是澹台迟的。
他试探着问了一声,“陛下?几位大人还跪在外头。”
像是刚刚被唤回了神,江珩抬头,许久才凝了目光。
“让他们都回去吧,圣旨在那儿了。”
说罢,他让禄公公拿了圣旨就出去,留他一个人呆着。
禄公公不敢多留,倒着告退出去,又被江珩叫住了。
江珩死死定住了他,给了道没头没尾的题:“公公以为,朕与先帝比如何?”
忐忑了一阵,不知这是领赏还是送命,禄公公陪着笑回道:“陛下与先帝皆是千古明——”
“朕要听实话。”江珩打断了他的话,“知道你们圆滑惯了,朕不杀你。”
禄公公心里叫了声不好,但也不敢再打弯绕圆,模棱两可道:“先帝杀伐果决,陛下心善了些。”
“是了,”听了他的话江珩反倒露出了丝表情,像是笑了,“朕不似先帝,滚吧。”
这罪最后还是被推到了淮王余党的头上,谋害公主,扰乱帝京治安,该杀的杀,该罚的罚,该流放的流放,原本以为会是场轰轰烈烈的动作,此时这般沉寂反倒山雨欲来风满楼般让人心惊。
澹台迟救公主有功,陛下不说,也没什么人敢提,草草算作将功抵过。
不过公主府传了消息说,澹台大人虽救驾有功,但不知行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惹了公主不快。去看望和送礼的都有下人招待着坐会儿,但严格禁止了澹台大人府上的人过去。
管事的为了这事儿又责罚了几个嘴碎的下人,血淋淋的直接扔出了府。
第二日,在明里暗里都盯着的情况下,澹台迟难得直接告了假,说是染了风寒。
这谁听着都像是假话,打探到了些风声的人左右琢磨了半天,只当做澹台大人终于因为这事儿在陛下那儿失了宠,这是要明哲保身做避让了。
谁料消息传出来还没一会儿,就见昭宓长公主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出了府,最后停在了澹台大人家门口。
一身红衣盛妆的长公主亲自提着个送礼的盒子从轿子上下来,琉璃白雪世界之上是她华裳艳丽,独占人间珠光。可离侧边搀着一只手,身后两婢子侍弄了裙摆不让沾了雪,两婢子打伞盖避风,四个公公前面小跑着铺了防滑的长毯。
从后头跟着的马车上,还下来两个太医打扮的人,老老实实跟着。
看这气势,不是来砸场子的就是有什么大喜事,但到底为什么而来谁都清楚。
江珏勾了殷红的眼妆,尾角染了金粉,抬起凤眸便是盛气凌人的傲然。
她开口直接问门房,“你家大人病死了没?”
开门的哑奴是回不了江珏的话,但也记着主子的吩咐,径直带着江珏去了江栖住的竹屋,虽说是竹屋,但却是借着粗木桩支撑搭起来的二层阁楼,横据了大半个庭院,将整个温泉眼包拢在了阴影之中。
白雪翠楼之间,这块被温泉滋养的院子花木旺盛,假山亭台长廊在竹屋旁错落有致。
江珏念了一句,“倒是会铺张。”随行立马有人把这话记了下来,大有一副随时准备去陛下面前参一本的样子。
行至竹屋楼下,哑奴强硬拦住了随行的所有人,只放江珏一个人上去。这也正合了江珏的意,她提了裙,抬脚就上了楼。
竹楼内里不大,布局精巧雅致,绕过两重门,一方内置的回环花廊,又是一席丝绢鲛绡般透而不露的卷帘。哑奴打起了帘,温热湿润的空气扑上了江珏的面颊,羽睫沾湿几滴晶亮,恍惚有种还在淮地雨季的错觉。
呵呵,也是这个狗玩意儿不让她用冰块的。
不对,她昨天才被冻了个够。
再往里就是卧房里,哑奴在这儿停了下来,让江珏一个人走了进去。
入内的陈设较之外头简洁了许多,如再寻常不过的邸店那般只留了必要的生活用品,但每一件细究起来,却都不是寻常人家供得起的物件。
光线不算明朗,略宽过一人的床上仰面躺着一人,呼吸匀长,远远望去面容清秀素净,双颊微红,一碰就怕化了的冰雪肌骨。
乍看上去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娇然至此,让人心疼落泪。
可惜江珏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儿,江栖也不是什么软糯可人的姑娘家。
没管床上的人,江珏把提来的礼盒放在一边,先在室内转悠了一圈,翻开桌上的书卷瞅瞅看不懂,窗边有几株兰花,不知怎么江珏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自己府上有过的品种啊,但比自个儿那儿养得有精神多了。
她去窗口让下面等着的人都去别处候着,然后把半支开的窗户关上完全挡住了外面的视线,点起灯火,研究了一下衣柜,凭着直觉从暗层里面翻出了满是瓶瓶罐罐的小妆龛,大概就是易容的玩意儿了。
打开几个瓶子,捻了一些在指间,不一会儿便凝成了型,还挺细腻精巧。
床上的毫无睁开眼睛的意思,气息都不乱,像是真的无知觉病死过去了。
她从桌上取了丹青的料,调了个朱红的色,放缓了脚步,端砚提笔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这张脸虽然漂亮,但可惜寡淡了些,想着个色上去。
床上的人终于躺不住,睁开了眼睛,盯住了笔尖的朱红,又望了一眼江珏,无奈唤了一声:“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