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成不是不知道刑讯的那些手段,就算没有严刑逼供,这人在里头也耗不住。
从正式被捕到现在已经三个星期了,许景琛的供词从最开始每天都在发生变化到后来索性把自己老底和盘托出,信息逐渐完整,但对叶向东一案还是坚持不吐口。不过这个情况没持续多久,许景琛终于熬不住了,吃不好饭也不让睡觉,人昏昏沉沉在强光底下睁不开眼,他又因为先前被王坚的拳脚弄伤了,胸口一直闷痛,他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剧烈咳嗽。
你犯的这些事足够进去死好几遍了吧?迷迷糊糊里有人跟他说话,反正你都要死,招不招这一桩都要死,不如落个痛快,否则往后就得上苦刑……指认现场的时候兄弟给你想办法,实在不行,还能落个认罪态度好判个死缓呢!毕竟当初都是跟徐大头一起混的兄弟。
许景琛猛地抬眼,徐大头!这么多年这个名字还在心头萦绕,要不是那个姓顾的倒霉警察把徐大头关进去,大哥也不能惨死在狱中斗殴里!
他睃巡四周,不知刚才是哪个警察在他耳边嘀咕,但他似乎看到一线生机——这里也有他们的人!
于是终于招供,而在那一刻,许景琛确确实实感到心头一松,以为自己可以沉沉睡去。
然而睡梦里也不安生,到处是人,都在看他,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鸟岛的清苑会所,走上楼,进了那个房间,漫天飞舞的白色文件和红色钞票,他伸手去捞,想数数到底有多少钱,再看就是叶向东的脸,他倚在窗口朝他笑,那个笑就是他坠楼时的样子,僵硬狰狞的脸,好像还带着惯有神经性的抽搐,忽然他人就整个栽下楼去……
等等,他不是跳楼?
那他为什么会在楼底下躺着?
梦里的许景琛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回头看见刑警队队长严肃阴沉的脸,他说,你明明就是把他砸死了又扔到窗外。
许景琛摇头,他说,我没有,我没有。
但是他眨眨眼,醒过来却说,啊是的,我就是那么干的。
一个黑色的东西砸过来,正砸在他眼角股,温热鲜红的东西流进眼睛里,他感觉眼骨似乎爆开了。
“你他妈的憋这么多天才肯说人话!”石队上去又一下,枪托在他脑袋上砸出了个包。
接下来该去指认现场了,许景琛戴着手铐被人押着上了警车,好几天没见外面的天空和阳光了,新鲜的空气一冲进肺腔,他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还他妈装死!”旁边的小警年纪轻轻却异常凶悍,许景琛吓得一哆嗦,连咳嗽都努力忍住了。
车子往郊区鸟岛开,开到僻静公路处,后面看管许景琛的小警说,车停下,这王八尿了!
卧槽!
车子泊在路边,车门一开,那人先出来,再把许景琛往车底下一拽:“要尿不会说话啊!”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冒出辆警局的面包车,直冲过来,驾驶和副驾驶都还没来得及动作,后面小警就拉开车门把许景琛往里一推,自己也跟着进了车,车子从眼前一路飞出去,时间短到不容人反应,副驾的警察顿时懵了:“咱们局里还派了这个车?”
“派个屁,那是个假的!”坐司机位的警察拿起对讲机就跟后面的车喊话:“犯人跑了,目标车辆是一辆无牌白色面包假警车,快去东南路口堵!”
王坚接到电话时,顾明成正在他办公室里看最近拿回来的证词,这次证词做得非常全面细致,顾明成翻了两页还是没找到想要的信息,不免疑惑——既然谁都没有掉过钥匙,那么看来现场真的没有第三个人?
王坚挂上电话就拿起车钥匙,神色凝重:“刑侦部有奸细,把许景琛放跑了。现在全市警局调动车辆正往东陵公园方向追捕。”
他边说边往外走,而顾明成也几乎下意识地跟过去,就好像他们两个又回到以前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
王坚也几乎都忘了这人腿脚不便,当他启动车子顾明成还在后面艰难疾步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顿了顿,并不想阻止,因为在他心里,一直还把顾明成当成当年带他入组的大哥,和他一起打黑的同道,也是他这么多年来最信赖的工作伙伴。
车子往东陵公园飞奔,两个人在车里都默契地不发一言,谁都知道,这一刻的注意力必须放在目标物上,一脚油门踩到底,只能前进不能后退,路况不明一切全靠临时应变和苍穹上空的冥冥安排。
时间仿佛倒退到了一年前,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处境,顾明成紧紧拢着眉毛,虽命令自己不许有一念之差,可还是有那么几秒钟的闪神——是不是该给傅末丽打个电话,说什么呢?说爱她吗?会永远记得她吗?
他说不出口,甚至连自己的心迹都不敢勇敢承认——那颗心的角落里似乎有簇隐隐小小的不安火苗就埋在心底——只有抓到许景琛,听到他亲口指认当日是如何杀掉叶向东才能消灭这一簇微弱的火苗。
王坚一边接收下属的实时路况汇报一边调整方向,很快,他上了高速路,前方不远那个白色小点就是目标物!
接近了接近了!
白色小点逐渐放大,王坚双目紧盯目标物,狠狠踩住油门,不容自己有一秒的犹豫,车尾清晰可见,黑色后玻璃窗看不清里面到底几个人,就在快追上的一刻,忽然有人从面包车里露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