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会出资,阿姆也会资助我一点,我还可以打工挣点零花。”
“那……沈康呢?”
“他不怎么管我的事,我怎么安排他就怎么配合,反正每个月他都要给孩子生活费……现在,他可能在上海出差。”
我咧嘴想笑,可笑容很僵硬,大概也不好看。
“阿姐呢?听说前阵公司不大好?”
白夕白在旁边剥一只红柚子,手指掐进果皮再往下撕,露出牙龈红的齿肉放到我跟前,又去拾另一瓣,所以这句话听起来有那么点心不在焉。
“哦,是啊,离婚官司打了半年,陆绍礼告我转移婚前共同财产……所以,两间工厂都判给了他,我就带李工那批人做点代加工的技术,前阵贸易口确实不大好,赔了不少,但现在有点起色了……也许明年会赚一点……”
我说不下去了,里屋传来孩子吭哧啼哭。
“小白,过来喂奶啦!”
“啊,好,阿姐,你等下。”
白夕白应声起身去里屋,留我一个人独坐客厅,我听那二人围着孩子叽叽喳喳,像乱了阵脚不懂弄孩子的新人,刚想起身去帮忙,忽然又想到自己也不懂,便瑟缩不前,犹豫间看见旁边书架和书桌上摆了一堆书——
《性倾向和性自由》《人性枷锁》《同性亚文化》《中国同性恋史》《女人与女人》《厌女》《道德疾病和文化》……
我被这些书籍的题目震撼,久久挪不开眼睛。
“大姐也对lgbt感兴趣吗?”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假小子”冒出来,她走过来,笑着看我,我困惑抬头:“什么?”
“就是我和小白在研究的东西。”
她目光锋利,我几乎不敢再看,只好低下头虚声说:“哦,我不懂这些,我念书不行,小时候就不像白夕白那么爱看书……不是学习那块材料。”
“哈哈大姐别多心,我们只是从人类学和社会学角度研究一些特定课题,写论文用的。”
“哦是吗……”我喃喃,坐回去又端水喝,水已经不温,灌进喉管,凉沁心肺。
“你去做点饭,阿姐来了,一起吃晚饭。”白夕白走出来,轻声轻语冲那人说,那人点头就去厨房,我忙推辞:“别,别忙,我等下就走。”
“阿姐吃了饭再走,小王做饭做得很好。”白夕白走过来,指了指里屋压低声音:“孩子睡了。”
我点头,表示理解,又坐回去,听厨房窸窸窣窣,天色也越来越暗,我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只得叹了口气,沙哑道:“白夕白,是我害了你吧!”
白夕白怔怔:“阿姐为什么这么说?”
我小声忏悔道:“要不是我……你怎么能像现在这样……早早生子,同丈夫隔阂,还过着这种不正常的生活……”
“阿姐……你想多了。”
她的手搭在我的手上,柔软温热,微加用力,我不得不住嘴,但胸口又在隐隐作疼。
“你没有害我,这是我的人生和选择,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不正常,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幸……相反,我很幸福。
阿姐,人生不就是一个不断抵达欲望的过程吗?这个过程里,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没有智者也没有愚者,你犯错我也犯过,我们都享受过也都痛苦过,我从来没责备过你,也希望你也别给自己太大负担,放心……我会好好的。”
我看她眼色柔和,是母亲那种慈悲的目光,这反而使我更加羞愧,再次垂目,一语不发,因为我也知道,事到如今,即使有千言万语,我也难以启齿了。
她姓白,我也姓白,虽血缘难断,亲情难割,但我们从此也将渐行渐远了。
匆匆吃了饭,我便起身要走,虽然知道她去美国前我们再不可能见面,我还是多嘱她一句——“有什么事找我,我一直在啊。”
“阿姐放心,你路上小心、”
出了门,我回到大街上,看着清冷的夜空,反而不知道何去何从,这几个小时电话一直在震,我皆不理会,现在再看,一连串全是向我要债的号码。
我失魂落魄,又百般无奈,想打车又算了,步行到公交站,伸手掏包去找零钱,忽然发现包里多了个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纸条和一张银行卡,纸条上写了几个字——
【阿姐,我知道你是来找我借钱的,我本就欠你,应该奉还,不过,卡里钱少,你别嫌弃,十万借你过度,将来荣归故里一定多帮忙,密码是你的生日,注意安全,保重——白夕白。】
是她趁我去卫生间时塞进我包里的!一定是这样的!
我眼前逐渐模糊,握紧纸条和卡片,再也迈不开一步路,蹲下去,心像被揪起来一样,胸口旧伤也开始发作,我再也控制不住,埋着脸呜咽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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