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带来的不只是炎热,还有生机,至少南方放眼看去满目苍翠,就连去年带走无数人性命的青江也变得热闹起来,时不时便能看到胆大的孩子在里头游水。
除非家里大人喝骂,不然这些孩子能从早到晚都泡在青江里头。
谁让泡在水里头才最凉快呢。
与这群孩子不同,青州府内的宅子里,五皇子不用泡水也足够凉快,他的书房里头放着一盆冰块,正散发着凉气。
只是书房的主人却不享受这份愉悦,反倒是眉头紧皱,尤其是看到一份份书信的时候越发如此,身上冷凝的气氛几乎比冰块更加冷硬。
忽然,五皇子翻阅的手微微停顿,抬头问了一句:“这个张怀明是哪里人?”
站在旁边的下属立刻回答:“是青州府下属临川县的一位从九品的吏目,为官多年。”
五皇子笑了一声,倒是说道:“临川县受灾严重,当时的县令都掉了脑袋,他还能继续当官可见是个有能力的。”
下属也道:“确实如此,之前方知府也对这位吏目多有夸赞,说若非只是秀才出生,以这位的才干早就不止如此,还道了一声可惜了。”
“的确是有才干。”五皇子翻了翻那册子,道,“河道治理至今三个月,他负责的这一段不但赶上了进度,还能提早完成。”
“倒是前头几个说得天花乱坠的,如今想着法子找借口推脱,恨不得都怪到劳役身上去,可见才干跟是不是举人进士毫无干系。”
这下属也是机灵,笑着说道:“殿下若是中意他,到时候提拔一番也是好的。”
五皇子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方之问是个聪明人,这样的人他不会不用。”
随后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手指划过上头的一个名字:“倒是这个苏凤章有点意思。”
下属不知道他这话意思,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回禀。
五皇子很快又问道:“青州府的府试案首,瞧着挺年轻英俊的一孩子,没想到年纪轻轻倒是有几分本事,是个有脑子的。”
听见自家主子叫同龄人孩子,下属的脸上囧囧,每每这种时候他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尤其他记得这位苏凤章苏案首个儿比五皇子还高。
五皇子挑了挑眉头,眯着眼睛看着他:“铁石头,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名叫铁磊的护卫连忙说道:“殿下若是觉得此人值得培养,倒是不妨递出橄榄枝,苏凤章年纪不大,必定会继续科考,将来若是能高中的话,对陛下也有助力。”
“助力?”五皇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哈哈笑道,“我要助力有个屁用,到时候我那皇帝老子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担心。”
他语言粗俗,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但铁磊已经习惯了,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
五皇子也不在意,继续笑盈盈的说道:“不过你有句话倒是说得对,这个苏凤章确实是可以培养培养,现在的读书人不是迂腐守旧,顽固不化,就是自视甚高满腹草包,难得瞧见这般知情识趣,还有几分真本事的人。”
“呦,这位张大人也挺看好苏凤章,话里话外带着夸赞,说他身体力行,与民夫打成一团,这才能想出那样子的好法子来。”
下属这才补充道:“那边传来的法子确实是不错,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百姓上赶着帮忙,不但不会抱怨朝廷,回过头来还得道谢,这简直是……”
“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是不是?”五皇子帮他说完了后头的话。
铁磊摸了摸鼻子,连忙说道:“殿下,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位苏公子脑袋瓜子好使,当官的夸他,老百姓也夸他。”
被一边的人夸不难,被两边的人夸可不简单。
五皇子哈哈一笑,忽然提了一句:“你去查一查这个苏凤章的履历。”
铁磊就说:“不用,之前查这一批童生的时候了解过这位苏公子,他是青州府湖山县人,祖父和爹都是举人,亲爹以前也是小吏,不过后来辞官回家了。”
“他原本还有个大哥,听说是恶疾去世,当时苏凤章才十五岁,如今家里头有寡母和庶母,下头还有一对龙凤胎庶出弟妹,半大小子就要撑起门户,压力可想而知。”
五皇子听完,却不再继续问了,点了点头没有再提起苏凤章。
另一头,苏凤章他们负责的这一段河道已经梳理的差不多了,比其他所有河道的进度都要快,比预计快了整整一个月。
这其中自然脱不开苏凤章的功劳,他虽然拿不出提升劳动力的好办法,但在提高积极性方面却办法层出不穷。
之前论劳吃饭不提,后头还给表现好的人写家书,这还不算,苏凤章出了个法子,让张大人另外挤出一些口粮来,这些粮食最后会作为优秀劳役的奖品。
这单独拉出来的粮食其实不多,但单独发给其中十个劳役,他们分摊一下就不算少了,足够一个劳动力三个月的口粮。
对于老百姓而言,这可不是小数目,消息一放出去,果然第二天干活大家伙儿都充满了劲,恨不得一天干上十二个时辰。
张大人也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奖励,居然让劳役们这般勤奋。
到最后,他甚至愿意自掏腰包,再出一些银两作为奖励。
苏凤章心中也是庆幸,他们三个人遇到的官吏是清廉而且愿意办实事的,若是遇到个不闻不听,任你想出千万个办法愣是不答应的,他就算浑身是本事也没用。
但张大人不同,他看着严厉,为人也略微严苛,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但其实心肠不错。
这一片的劳役能吃饱,粮食没有人敢克扣,发下来的银子也能完完整整的拿到手,这其实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这会儿苏凤章已经听说过五皇子的雷霆手段,但即使如此,许多地方的银子发下来还是被层层盘剥,不过是多少问题。
在这儿待了三个月,即使不用下河道干活儿,苏凤章三个人也黑了不止一个色号,尤其是苏凤章原本皮肤白,又是最经常晒太阳的那个,黑的程度更加。
闲来无事的时候,文竹还会打趣他说:“等九月份咱们院试,去报名的时候人家还能不能认那个路引,咱俩的路引上可都写着面白无须,结果现在都变成面黑无须了。”
苏凤章也跟着笑:“怕什么,又不是只有咱俩变黑,估计整个青州的书生都变黑面了。”
文竹也偷笑:“你听说没有,咱们隔壁那一段的三个童生,一天晒晕了两个。”
文竹其实也是文弱书生,但这并不妨碍他取笑比他还不如的那些。
“现在锻炼锻炼也好,到时候院试正是最热的时候,这点太阳也撑不住,考试的时候晕倒岂不是更加糟糕。”苏凤章这么说道。
文竹又低声说:“我怀疑他们是装晕,这样能打着生病的名义回去,谁知道就算晕倒了也不能走,醒来了还得继续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