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赜望着几上的红底金帖,叹息:倘若不是处境艰难,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去逢迎那种人家……
秦舒回小檀园的时候,站在廊桥上,便听得书阁里朗朗的读书声,她站着听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四书集注》。
秦嬷嬷走过来,脸上都是欣慰的笑:“姑娘,你瞧,自下了学,便在书阁里读书,都读了大半晚上了。老奴怕他饿了,才往厨房端了碗芝麻汤圆来,十个小汤圆吃了六个呢?姑娘喜欢吃辣,偏偏小公子却爱吃甜……”
读书声小了些,秦舒走过去,立时便见前面立的禁碑:无故开门入阁者,逐出门外。上得二楼,这是一间把六间大房通为一间的藏书阁,推开书阁的门,便见一列列高大的檀木书柜,往后走了几步,便见珩哥儿坐在高高的木□□上,他似乎看书看得认真,连秦舒的脚步声也没有听见。
秦嬷嬷跟在后面,笑:“您瞧,在上面坐了大半天呢?”
秦舒扶了楼梯轻轻走上前,到了他面前才见他抬起头来:“娘亲?”
秦舒坐在他旁边,去握他的小手,果然冰凉冰凉的,她叹了口气:“嗯,我们家小顽童,主动念书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待会儿,一定要给每个人都包个红包,这可是比过年还稀罕的事情呢?”
珩哥儿把书合上,放在一旁:“读书不好么?从前先生叫我念书,嬷嬷也叫我念书,你也教我读各种书,难道我不该念书吗?”
他越说越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秦舒忍不住笑一声,拿了手绢出来给他擦眼泪,却叫他躲开:“男子汉大丈夫,随便说两句就生气了?”
秦舒把那本书四书集注拿起来,翻了翻:“从前娘让你念书,不过是想着你学着认字,读一读诗词歌赋,了解这个世界是怎样运转的。并没真正的打算让你穷经皓首去读这些四书五经,当做安身立命之道。更没有叫你去考科举,将来母以子贵的想法。”
这些话,秦舒从来都没有对珩哥儿说过,他一时听了,呆呆道:“那娘将来想要我做什么?”
秦舒摇摇头:“我不知道,关键是你自己将来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伸手去擦珩哥儿脸上的泪,缓缓道:“那天先生说,你想成为一名航海家,海船沿着一个方向前进,然后又回到出发的地方。这个想法就很浪漫啊。”
珩哥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只是想去看看地图上的那些地方,是不是真的是那样的。大海是不是真的那么宽阔,只看得见白白的一条线。吕宋是不是真的遍地都是黄金?”
秦舒笑出声来:“吕宋这个时候还没开发呢,哪里来的遍地黄金,等你小左哥在哪里干个三、四年,才能挖得出黄金呢?”
珩哥儿捧着脸,又想了想:“我以前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试一试考科举中状元是什么滋味儿,先生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啊?”
秦舒刮刮他的鼻子:“先生从前也这么说过,你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话了?”
珩哥儿吸了吸鼻子,垂头,楼梯上滴下几滴眼泪,声音有些哽咽:“可是,可是我不想你被人瞧不起,我不想你被别人欺负。”
秦舒见他哭得肩膀都有些颤抖了,偏偏还忍着不出声,她叹了叹气:“娘哪儿有被人欺负,你不是看见票号里那些叔叔伯伯,我说话,他们不敢不听的。我不说他们就算好的了,他们还敢欺负我?至于看不起,那就更加没有了。”
珩哥儿吸了吸鼻子:“明明就有,那天那个大叔大晚上闯进来,明明就是欺负你、不尊重你。”
秦舒道:“那天那个大叔……”
秦舒才说了半句,就被他打断:“娘,我不想知道那个大叔的事情。”
他聪慧敏感又多疑,秦舒只担心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她拍拍珩哥儿的肩膀:“好了,你想读书考科举,娘也支持你。你不喜欢这个先生,咱们换一个就是了。太常少卿王禹孝满回京,他是广德二十七年的状元,文名满天下,虽然做官不怎么样,但是却是公认的文坛盟主。”
珩哥儿抬头,脸上还挂着泪,见秦舒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人家名气那么大,肯收我做学生吗?”
秦舒挑眉,拿起缂丝牡丹团扇,拍拍他脑袋:“儿子,你也太小看你娘了,大通票号的二东家,这点人脉都没有吗?”
她母亲答应了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办不到的,珩哥儿点点头:“嗯嗯,我要正经拜师,正经读书。”
秦舒心里一时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他性子随了自己,十分倔强,这种负面刺激下下定的决心,恐怕不是劝个三五日就能改变的。人是社会性的动物,疏离于整个社会之外,是会感到痛苦的。
外头秦嬷嬷送了封火漆信封来:“姑娘,是万掌柜送来的,宣府的书函。”
秦舒见那火漆完好,并没有被人拆封过,打开来匆匆看过两行便面色凝重起来,她看完之后,把信放在一边:“你告诉万掌柜,要做两手准备,银子要备足,北京不够,就去杭州、苏州调。”
秦嬷嬷答应了,问:“姑娘,出什么事儿了?”
秦舒拉了珩哥儿,从楼梯上下来,道:“宣府分号的银库被抢了,北京总号刚运过去的两百万白银不翼而飞了。”
秦舒蹲下来,见珩哥儿眉头皱着,捏捏他的包子脸:“这种小事,就不用你操心了。等娘明天赴了定武侯的寿宴,就带你去拜师。”
说罢,便把珩哥儿交给秦嬷嬷:“带他去睡吧,睡之前记得把牛奶喝了。”
秦舒转身,预备往书房而去,珩哥儿拉住她,小脸一脸严肃:“娘,我不喜欢那个大叔。”
秦舒愣了愣,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微微点头:“娘也不喜欢那个大叔。”
秦嬷嬷笑着打圆场:“大晚上的,这母子两倒说起不相干的外人来,都回去各自洗漱了,明儿都忙着呢。”
珩哥儿点点头:“娘,你去忙吧。”
秦舒转头往书房而去,心里不免愧疚起来,说他聪慧是果然不假的,一点只言片语,就叫这孩子猜出来了。
第80章 你别碰我
到书房的时候, 玲珑已经等在书房了,她伺候秦舒笔墨,等她写完了信, 这才不解的问:“我们不是已经拖了冯公公, 为何迟迟不动手?宣大的总督是定武侯的亲信,这批白银被抢, 跟他脱不了干系。”
秦舒往一边净手,给她解释:“有些事情, 时机不到。更何况, 陛下把他当做贵妃的臂膀, 难道只凭冯太监一句话, 就可以置他于死地吗?”
玲珑反问:“只是这堆干柴已经架好了,缺的不就是冯公公这一点火星吗?”
秦舒摇摇头:“干柴备好不假, 但是天气却不好。倘若我们点了火,天上却下雨了,这就得不偿失了。”
玲珑听了忧虑:“可是, 这天什么时候能不下雨呢?”
秦舒打开窗户,闻得一阵玉箫声:“不会很久了。”
第二日, 秦舒去定武侯府上的时候, 侯夫人比上次热络多了, 见过秦舒带来的重礼, 脸上的笑又深了三分。
她在里间独自摆了一小桌, 单独请秦舒一个人, 拉着秦舒的手, 笑:“秦掌柜,您瞧瞧您,咱们本来是一个意思, 话却说差了,要不是贺学士递了话儿来,我们怎么解开这疙瘩呢?”
她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说着喝了杯酒:“你放心,你们宣府的银库被抢了,我们侯爷说了,自然写信替你们问一问。你们虽说是有钱,可白白丢了二百万两,也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