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菊刀国陷入最后的疯狂,海陆空多线作战。先在与米军马里亚纳群岛附近进行了历史上最大的航母决战,攻破血战47天的衡阳城后杀性四起,11月又发动了号称一号战役的豫湘桂战役。
华国腹地,狼烟四起。
“因为战乱,我们家妻离子散、分崩离析,现在就剩下我跟你两个人相依为命,其他人早已寻不着踪迹。再说,当年也是我向你哭诉,求你帮我的,离家出走也是我自己选的,根本怨不得你。哥,这个世界没有假如,过去的都过去,没有人知道哪条路会更好。香港也好,南洋也罢,他们有他们的日子要过,我们有我们的路要走。即便是现在,我有你在身边照顾着,有哲闻有孩子们陪着,我时常感到自己非常幸运,我真的很满足了。”
1944年、金氏、河北、千金小姐、香港,这些专有名词单听没有什么特别,但合在一起,就不禁让人联想翩翩。
关氏也好,金氏也罢,看起来平凡无奇,实际上却是满清几大大家族在民国时期满族姓氏改汉姓后的常见选择。妈妈嘴里所说的金氏,是自己想到的那个金氏吗?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舅舅和妈妈一定出身不凡。
如此一来,深藏在小李文岚记忆一角中的,那个偶尔间所看到的装着刺绣小件、翡翠戒指、白玉项链的小盒子便应该是妈妈从娘家带出来的老物件了。
文岚记得当时跟文枫偶然翻出来的盒子里面除了饰品,还有几张合照,其中有一张是五口之家的合家福。穿着西装的青年男子和一个满头卷发皮肤白皙的旗装女子端坐中间,穿着中山装一脸稚气的舅舅和明眸善睐的妈妈分站两边,中间似乎是一个手里抱着福娃娃的五官精致的小男孩。外公外婆应该已经不在了,那么那个小舅舅呢?他后来去哪里,现在还健在吗?
这些东西,过去的李文岚从来没有留意过,也从未琢磨过。
当然,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今天听到,文岚估计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知道。
未来十年,危机重重。
李文岚的后背又开始冒虚汗,双腿虚软,便忍不住矮下身子,依在墙边。
门那边,谈话仍在继续。
“我知道,萱妹,我都知道。只是看到你病成这样子,我心里难受,憋得慌。我有负于爸妈所托,既没有照顾好你,又弄丢了小诚。唉,我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关博睿揪了一把头发,满脸的沮丧,看不出半点记忆中的飒爽英姿。
“哥,你别这样。事情变化得那么快,我们谁也想不到。当年我们托人回去找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搬走了,连句话都没有留。托人到香港找了,找不到,也是实在没办法。这是缘分没到,说不定哪天缘分到了,我们兄妹三人就又能再见面了。那天我看报纸说汪精卫的老婆叫做什么,诶呀,话到嘴边却一下子想不起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你说陈璧君?”
“对,就是陈璧君,她给海外的子女写信,让他们早日回归祖国怀抱。听说,这信引起很大反响。我还听说,这几年有许多以前在外留学的人陆续回国了。也许,小诚他们哪天也回来了呢。”
“嗯,希望如此吧。对了,你也知道的,1960年7月后,苏联政府撕毀了同中国政府签订的几百个援助合同,就撤走全部在华苏联专家,带走全部图纸、计划和资料,还停止供应中国建设需要的重要设备。他们突然撤走专家,又大量減少成套设备和各种设备中的关键部件的供应,使得现在全国很多工厂的建设都处于停顿、半停顿状态,就连我们厂的扩建工程也现在受影响。前些天,安市新成立的那个厂区严重缺少专业人才,向系统申请支援,领导现在正在抽调人手。我今天刚报了名,资料也已经递交上去。萱妹,我希望你也跟着一起过去,最好明天就递交申请。”
关博萱刷的挺直了身子:“出什么事了?哥,我们呆得好好的,你怎么忽然想往南边调?那边跟我们家水土差得太远,衣食住行样样都不习惯,日子难过得很。究竟出什么事,要不要紧,你可别什么都瞒着我。”
“嘿,别紧张,没事。”关博睿拍了拍妹妹的手背,略微安抚,“调去新厂,我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可以称得上是一举多得。首先,苏联专家临时调走,项目停滞,国家损失会非常大。我们过去,能够帮得上忙。其次,新厂涉及的新技术多新工艺多,需要很多懂军工懂机械懂物理的专家,这个,我擅长,而且我也有兴趣。去了那边,我的专业有用武之地,还能与同行切磋一二提升技艺。再者,那边有很多我们以前的老战友在,例如刘苍军、杨叁昭、赵春兰。”
“哥,那我没有必要跟着……”
“我希望你过去的一个重要原因是,那边对你的身体好。南边水土湿润,草木茂盛,温差变化没有那么大,更适合你休养,至少能减少你发病的概率。而且,那边机会多,离海外近,进西药的途径多,说不定能够遇到合适的药物。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我今天只在这里说,你知道就好,跟谁都不要提起,包括哲闻。”
关博萱情不自禁地凑了过去,耳朵微微向左前方侧,屏气凝神,静听后文。
关博睿捏了捏鼻子,压低声音说道:“这几年各种政治运动,很多人的旧历史包括家族亲友的过往都被翻了出来。上面有些人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心思浮动,开始争权夺势了。我们的家庭背景始终是个大问题,这隐藏的炸弹,万一被人翻出来,跟前朝联系起来,又是一番麻烦事。政治这东西,动起来,就不那么简单了。今天看起来,我们没有碍着谁,说得话应该不会被人往歪里琢磨,可谁知道过几年又是什么情况呢。再说,哲闻可是一直待在部队里,总得往上走走吧,到时候挡路的人就多了。”
“我们现在就是一普通小老百姓,又能招谁惹谁啦。哥,你想太多了。” 关博萱转回脑袋,摸着手里的瓷杯,有点不以为然。
“得,你就当我杞人忧天吧。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说别的,湖广熟天下足,南方那边的粮食补给总比北方好。去年全国干旱,今年又全国粮食严重减产,北边几个大城市的粮食库存基本耗空了,全靠四川、江西几个省调粮支持。现在29斤的定量肯定守不住,部分地区已经调到25斤,有些地方甚至调到23斤了。”
关博睿压低嗓音,小声补充道:“这两年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到处都是旱灾水灾虫灾,到处都是报急灾情、请求拨发救济粮的。之前,沈阳、武汉、南京、济南、成都五大军区出动军车从四川运粮。但是,我四川的朋友在信里说他们的粮仓现在也已经空了,城镇居民的口粮都在往下调。就算这次托人带淘换东西,只要是吃的,都不好弄,只有南边还稍微松一点点。你们的身子这么弱,家里孩子这么多,如果长期以瓜代粮,营养跟不上,日子会很难熬的。”
关博萱的右手在瓷杯上摸来摸去,低着头考虑了一阵子,才轻声说道:“哥,我不想过去。我这都住惯了,什么时候容易犯病,我自己一清二楚。孩子们在这住惯了,朋友们都在这,骤然换到新地方,不太好。我们这是大城市,粮食不可能供不上来的。国家不管是出于政治考虑还是经济考虑,总得控制住局势的。否则,国际影响不好。今时今日,我们不可能让苏修看笑话,所以基本的粮食补给肯定可以保障的。”
“你啊你,在这绕什么呢,我还不明白你的想法?我知道,你觉得留在大城市对孩子们来说,以后发展会更加有利。当时你不愿意跟着转去军区后勤部,也是想让孩子们接受更好的教育。” 关博睿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可现在的情况不是发生重大变化了吗?今时不同往日,局势变了,我们得随着改变了。萱妹,我知道你不想离开这,但你的身体现在越来越差,留在这儿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不说别的,眼见着我们市里的供应越来越差,供应粮限售,时常有粮票也买不到粮,副食品少得可怜,更别说什么营养品了。再说,就算买到那一点点供应粮,家里这么多孩子,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一个人的口粮又能够省得下多少,养得活得了谁?现在全国到处缺粮,今年入冬以来还没有下过雨,出差的同事说今年冬小麦长势很差,我估计明年又是难熬的一年。你留在这,我能放心?哲闻能够放心?”
“可找小诚……”关博萱还想争取一下。
“这么多年小诚也没有回来,也就不差这一年半载的了。再说,如果你身体不好,熬不住了,就算小诚回来了,又能怎样?没了镜湖,你时常说彦涛和彦君可怜。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你不在了,文雅他们怎么办?我不续娶,不等于别人就不续娶。到时候,第二个女人就要住在你的房子里面,用着你的东西,穿着你的衣物,说不定还要打骂你的儿女。你想想看,哲闻常年在营房里面,我是男人总不能时常去看望孩子,文榕文岚这么小,到时候他们能不能熬得住?”
“哥!”关博萱双手拄桌,鼻孔一张一翕,眼睛快要冒火。
☆、惊喜骤现
也许是起得太猛,关博萱岔了气,蹦出一连串咳嗽,咳得惊心动魄。
李文岚心头一紧,立马站了起来,贴着门缝上,焦急地往外探,想了解情况。
“萱妹,你没事吧!你别气,你别急!来,缓缓,慢慢吸气,吐气。”
关博睿伸手替她拂了好一阵后背,待她缓过劲来,便递了那杯没有喝过的温开水进妹妹手里,让关博萱喝口水润润喉咙,压一下咳嗽。
“咳咳,没事,我没事,稍微缓缓就好。”咳过后的关博萱鼻子两翼红红的,两颊浮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一片水色。
关博睿待妹妹缓过来,才退回座位,两手在胸前呈合十状:“萱妹,我说的是实话,虽然这话不好听。镜湖走了这两年,有多少人劝我,你也是知道的。不说那些明里暗里捎话打听的,就连房主席也曾经暗里地问过我想找怎样的,梁主任甚至想介绍她表妹给我。可正因为我一直没再娶,镜明才念着我的情,有什么事都想着我们这边,得了什么都想着往我这送一点。选择不娶,是我自己的选择,没人逼我。可如果没有你帮忙操持着,我的日子也会很难过,毕竟孩子们还太小,万事都得自己劳神。所以,换句话说,就算是为了孩子们,你也得活得好好的,活得长长久久健健康康的。”
“我知道了,哥,你让我再好好想想。” 咳声渐缓,关博萱撑着桌脚,慢慢坐了下去。
“萱妹,政治上的事,不是我吓你,我也不是惊弓之鸟,而是现在有些苗头真的不对劲。这几年上面动作频频,各种运动不断,还有人不断提出要保持队伍的纯洁性。我估量着气氛不对,应该是又有人要搞事了,现在风向不利于我们呀。你知道的,趁55年大量人口进城、大力开展重工业的时候,我们转了一次工作搬了一次家,知道的我们旧事的人少了。只是,现在的形势跟十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从国际形势到国内局势,从信仰到人心追求,都不一样了。萱妹,人心不可测,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我让你跟我走,不仅仅是因为那边的环境更好,你想想历史上那些记载……”
房里两个大人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口气,一起静默不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凝重,厚得快要滴出泪来。
“萱妹,事关生死,你绝对不能任性。明天你去找李厂长,自动请缨。”
“哥!你不能这么法西斯!”
“你一定得去,真的,这事,得听我的!”
听到这,明知知道后事发展的李文岚不由自主地急了起来,屏着呼吸,侧着脑袋,贴在门缝上,不敢错过任何资讯。
“萱妹,虽然我们的档案很干净,从我进大学到认识老李他们,参加学生运动,到后来回家带着你参加革命工作,的确看起来非常干净非常安全。但是,这一切并不是无懈可击,凡事总会有漏洞的。萱妹,我们离北京太近,保不准哪天走在路上就被人认出来了。一旦被人发现,揪着细节去查,越扯越多,就会惹出大麻烦。所以,离北京越远,离原来的那些人越远,我们就越安全。”
关博萱还想说些什么,关博睿直接右手一压,止住了她的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