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爷爷见文岚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不由地笑着说:“我的全对了,是吧。因为串珠,以前是我的。因为我二儿子和我表侄孙调皮,玩闹的时候,弄破了底下那颗珠子。结果,我表侄孙被他爸爸罚了一顿。我找了颜色相近的珠子,补好之后,送给了我表侄孙。他很喜欢这珠子的色泽,据说离开家的时候,带走的东西不多,但偏偏带走了这串珠。如果没有意外,我表侄孙应该就是你的爸爸,或是你的舅舅。”
文岚看着串珠,抬了看了看他,却没有说话。
老爷爷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回房:“你稍微等一下。我记得我还留着他们家的照片,你等我找出来。”
文岚跟着,进了房间。
老爷爷在箱子里摸出一个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旧照片。
他从中找出一张,举起给文岚看个清楚。
那是一张是五口之家的合家福,背景看起来像是上海那一带的新式公寓门口。穿着西装的青年男子和一个烫着卷发的旗装女子端坐中间,穿着中山装一脸稚气的舅舅和明眸善睐的妈妈分站两边,中间似乎是一个手里抱着福娃娃的五官精致的小男孩。
这张,跟妈妈珍藏的那张,一模一样。
文岚顺势往那个匣子里看了一眼,底下一张似乎是个大家族的合照。
里面的人,模样有几分熟悉。
文岚走了过去,果然,里面站在第三排右侧的小男孩,便是关博睿。
这,难道是曾祖父家的大合照?
☆、昔年隐情
“曾祖父?你爸是金秉睿?”老爷爷的手,指着的正是照片上一脸稚气的关博睿。
文岚忽然想起,这个年代的称呼与后世的不区分性别谱系的习惯,完全不同。
文岚的手指一挪,指着关博萱说:“这是我的妈妈!”
“哦,原来你是小萱的女儿呀。”老爷爷不舍地摩挲着旧照片,“一晃二十年,小萱的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
“那你是我妈妈的表叔公,曾在上海跟我外公家一起合作面粉厂和纱厂的那个表叔公ju吗?”文岚看他的年纪,总觉得跟自己的猜想相距甚远。
老人家一看文岚面带疑惑,心念一转,便明白问题所在。
他抽出另外两张旧照片,指着里面的老人介绍说:“我们旗人,尤其是几个大家族,相互通婚的情况非常多,辈分杂乱,关系复杂。我的姑姑,是你高曾外祖母。你的外祖母,是我二姨家的表姐。来,你看看,这是民国初年的照片,那时候我刚学会照相,到处乱拍。所以,我们家留下了不少旧相片。这个就是你的外祖母,这张是你外祖父和外祖母的结婚照,这张是当时宾客照片。”
照片中的女子穿着宽大的黑褂红群,属于清代常见的黑色八团吉服袍。
她的模样比后面那张合照看起来更为年轻,装饰也更为华丽。
“那时候,我们还都住在王府里头,家家户户逢年过节就摆宴请客,年轻一辈时常聚在一起,热闹得很。”
老人家满脸的怀念,让文岚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照片的背景。
在民国初年,满清皇室依然享受优待政策,每年有固定的拨款。
所以,当时清朝皇室小朝廷的生活一如既往,不时册封皇室成员,宗室们大多生活依然非常优渥。
但,1924年11月,满清皇室被赶出紫禁城后,原来留在北京的宗室们,失去了保障,渐渐沦为平民。
为了生活,很多原来的宗室将家里的资产大肆变卖。
许多知名的王府旧址,就在这个时候易了主。
有些不孝子孙,把自己砍了祖坟的树出售,甚至偷盗自家祖坟里的陪葬品。
这些人,前半辈子仗着祖业庞大,锦衣玉食。后半辈子,穷困潦倒,却依然因为惰性或者碍于面子,不肯看清现实。即便食不果腹,仍靠变卖家产,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再后来,很多满人迁移到了东北,留在北京的满人融入市民,变成自食其力的普通民众。
只有极少数有识之人,看到了时代的变迁,积极求学、经商,试图让家人的生活维持在一定的水准之上。
听关氏兄妹的说法,当年他们家族就这样试图自力更生,以实业兴家。
文岚在心里理清楚两家的关系:“那,我应该称呼您为曾叔公,还是曾舅公?”
不管是哪个称呼,都很拗口。
老人家哈哈大笑:“得了,我们这也不是翻旧黄历的时候了。再说,你要这么叫,我们也跟之前的说法,对不上号。人家现在都叫我金先生,或者金老爷子。你啊,简单点,就叫我老爷爷吧。”
老爷爷,这称呼看不出实际关系,比较好叫。见了外人,也不会引起无端的怀疑和揣测。
“老爷爷好,我叫李文岚,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文岚退后一步,重新见礼。
“好,好,乖孩子。我很久没有见过自家的晚辈了,来,送你一个小玩意,做个见面礼吧。”
手心一凉,文岚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小小的玉兔子。
“谢谢!”
文岚抓住之前那言外之意:“您住北京,怎么会很久没有见过自家的晚辈?这边不是应该有很多以前的亲戚吗?”
“哦,你不知道吗?大清灭亡之后,很多宗室就流亡东北。后来,他们大多数要不留在东北,要不去了海外。58年后,还有一部分人被查出历史有问题,进了监牢。”金老爷子手指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一挥,“你看,我也是今时不同往日。身为资本家,总得避嫌,免得自讨没趣。”
“可是,刚才那个大妈不是叫你金先生吗?”文岚一脸的好奇。
“哦,金先生,因为公私合营之后,我把这个院子隔了出来,另外一大半拿去建了个小学。白天,孩子们在这里读书。晚上,就改成识字班,免费教授街坊邻居认字、算账。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也在里面教几堂课。你说的那个大妈,她女儿就在这小学里面当老师。”金老爷子拿出一盒京点心,放在文岚身旁的小桌子上。
文岚抬头看了看厢房门外挂着得那些格格不入的衣物:“既然他们很多人都出去了,为什么那时候您没有走?”
“怎么没走?上海解放的时候,我们很多人已经踏上了轮船,就是上海到香港的直航轮船。结果,上海政届商届的人过来动员大家回家。后来,黄炎培等人还专门到了香港,专门宣传新政策,当时刘鸿生等一大批工商局和金融届的人回到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