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短短半日功夫,一波三折的,若非他当机立断,动作够快,应对又够灵活,恐怕已经被人卖掉在分肥瘦肉了。
裴继安骑在马上,慢慢回想自己在郭保吉面前的行动举止,确认应当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复才放下心来。
此时天色渐黑,坊市间路人行色匆匆的,不好走得太快,他便收紧缰绳叫马匹慢慢踱步。
然而走着走着,他就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裴继安很有自知之明。
今次能全身而退,靠的乃是沈念禾这一个“未婚妻”的身份。
两人之间清清白白,虽然自己出于道义打算护她周全,对方却是没有半点想法的。
以郭保吉的身份,应当不会往外传,然则他这番下流行事,恰似借花献佛,也不管那花愿不愿意开,先折了再说。
当着一路监司的面,裴继安说谎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内心坦然得很,可眼下出得郭府,还未出城门,一想到回到宣县,要看见沈念禾那圆溜溜的大眼睛,瘦瘦小小的脸,他就止不住的心虚。
——一个孤弱女子,如此诚心诚意地偏帮你,你竟还这般拿她来混用!
裴继安暗暗唾弃了自己一回,等见到路边卖胭脂水粉的铺子,鬼使神差的,那手一拉,腿一夹,就把马给停住了。
等到他再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铺中那一排的胭脂膏子前边。
那伙计见他相貌堂堂,外头又有马,虽是身着皂衣,还是特地把贵的给他荐了,又问道:“公子是给姊妹送的,还是给心上人送的?”
第36章 倒挖墙脚
裴继安诧异道:“还有什么差别不成?”
他从前也做过买卖,自然晓得其中多有关窍。
譬如艳丽绫罗更得妇人中意,年轻女子则多喜欢颜色浅丽的布帛,不少老年人爱吃甜物,不喜食酸,青壮年人却是酸甜俱可。
隔行如隔山,怕是胭脂水粉里头,也有这些个讲究?
对面伙计也不多废话,而是从桌上摸了两个小盒子出来,分别打开了。
裴继安打眼看去,左边的就是个寻常小方木盒,盒子同胭脂之间用一张油纸作隔,右边盒子里却是一个瓷瓶,那瓶子精致小巧,瓶身上还烧绘有仕女持扇戏猫的图样,连猫嘴边的胡须都翘得惟妙惟肖的。
只是撇开用来盛装的器皿不说,单看里边胭脂,无论颜色、质地,甚至闻上去的气味,两边俱是没有什么差别。
那伙计解释道:“小的是个老实人,要在此处做长久生意的,也不怕说实话:公子若是送予家中姊妹,不如买这木盒装的,胭脂还是一样的胭脂——毕竟自己人,不用那等虚头巴脑的。”
“若是给心上人,叫我多一句嘴,得要买这瓷瓶装的,贵是贵了点,要紧是脸面上好看——你且想,送个粗盒子过去,姑娘家嘴上不好说,心里还不晓得怎样计较呢!”
语毕,又把价钱分别说了。
裴继安一面听,一面忍不住在心中嗤笑起来。
世人都说一谈情就犯蠢,而今来看,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加个瓷瓶,就凭空添了许多身价——蠢男人的钱也太好赚了罢?
类似的法子,他从前做生意时已是用腻了,今次居然调了一个转,由钓鱼的变作被钓的那一个,又怎肯去做冤大头!
况且那沈妹妹品行高洁、安贫乐道,是个淡泊名利的,哪里会只看表而不看里?
这般想着,裴继安的手自自然然地点向了木盒装的方向,“就要这个”几个字已是到了喉咙口,蓦的,又被他给吞了回去。
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沈妹妹在翔庆时,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锦衣玉食、众星捧月自不必说,而今到得宣县,本已经遭逢大难,裴家的日子那般简朴,也不曾听得她有半句怨言。
说起来好像只是一个瓷瓶的事情,可那木盒装的胭脂,实在看着有些过于粗糙了,便是她不嫌弃,自己难道真的给得出手?
况且今次还是自家做了错事,想作为赔罪的……如此礼物,是不是太没有诚意了?
再一说,妹妹怎么就比不过心上人了?
难道越是亲近家人,就越要吃亏不成?
纵然已经看得透透的,明明白白知道这不过是商贩诱买的话术,顺着走就是傻子,裴继安的手还是仿佛被鬼把住了一般,莫名其妙地转向了瓷瓶装的那一边,口中则是道:“要这个……”
话一出口,他忽然想起一桩事,便又补了一句,道:“要两盒。”
实打实主动去做了这个冤大头。
冷雨秋风的,本以为要白守店了,不想还撞上一个阔绰的,那伙计笑得脸上的肉都堆起了褶子,快手快脚地把两盒胭脂装好,特地又用油纸包了好几层,最后才递了过来,道:“公子好眼光!凭你人品相貌,又这般懂得疼人,用不得多久,想来便要作一家了!”
裴继安也懒得同他解释什么是妹妹不是情人,付过账,拿了那胭脂就骑马而去。
耽搁了这许久,天色已经半黑,幸而这一条官道他走过无数次,熟悉得很,快马跑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回得宣县。
此时夜色已深,裴继安也不去衙门,只把那马暂放在邻人牛栏中。
他到家时见前院漆黑一片,倒是后头两间房中灯火都亮着,也不耽搁,因听得里头有人说话,便径直去敲了沈念禾的房门。
出来应门的是郑氏。
“怎的这样晚?不是说不回来了?”
她十分吃惊。
一路都是雨,又举着灯笼,哪怕身上披了披风,裴继安还是被淋得湿透,便也不进门,应道:“想着明日还要去衙门当差,便不耽搁这一晚上,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