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且放心吧,交给你谢二哥,保准给你的数字全是对的,若有错处,你拿石头往我脸上便是!”
沈念禾已是习惯了他这小儿性子,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只是想到前头这谢处耘见得谢图欺负自己,拿了猪就去砸,又上前护着,这行径倒是如同给他上了一层光环似的,此时再来看,也没那么讨人嫌了,便笑道:“我可不敢,谢二哥这张脸比我生得好多了,砸得坏了,婶娘饭都要少吃两口,届时要挨骂的……”
谢处耘奇道:“为什么我的脸被砸坏了,婶娘却要少吃饭?”
沈念禾便道:“谢二哥难道不曾听说过有一句话,唤作‘秀色可餐’?婶娘从前就说过,看着谢二哥同裴三哥的脸下饭,菜都更有滋味,眼下少了一道‘下饭菜’,不骂我骂谁?”
一面说,一面笑,嘴角同眉眼都弯弯的,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平日里时常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是笑那笑容也不进眼睛,此时发自内心一笑,看在谢处耘眼中,简直如同冰雪消融一般。
他一下子就忘了自己本来想要说什么,竟是发了一会的怔。
谢处耘自小就生得好看,从前小时候还不觉得,可自父亲过世,廖容娘改嫁之后,他却没少因为相貌受人欺负,等到得了裴家庇佑,最为讨厌旁人说他好看,有机会因此同外头人打起来。
可今次听得沈念禾夸他好看,他竟是半点也不以为忤,发过怔之后,心中竟是生出一点点欢喜之意来。
——这姓沈倒是有眼光,也知道我生得好看吗?
怎的不见她吃饭的时候也同婶娘说的一般,多看我几眼?
正想着,外头裴继安终于回得来,见得两人挨在一处,又兼谢处耘手中拿着一叠纸,仔细看了,正是沈念禾方才所写的,便不动声色地重新坐回了当中,问道:“在说什么?”
沈念禾知道这一位裴三哥近来对那谢二哥要求愈严,也不想叫谢处耘被罚背书,便笑道:“我看谢二哥的字有些不成体,便把我的给他看……”
这话不过随意敷衍,本以为裴继安听过便罢,不会往心里去,却不想他慢慢看了沈念禾一眼,竟是笑了一下,还道:“你那字……”
沈念禾原还没觉得什么,听得他这一句,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叫她有一种丢脸丢大发了的感觉。
她的字形、字体都好,小时候是母亲特地找了人来教过的,只是她没甚毅力,对那等需要积年累月的练习,一时半会看不到结果的事情,实在无法坚持,就时常寻了理由偷懒。
字这个东西不会骗人,学了多久,写出来就是与之匹配的效果,纵然是天才,也需要持之以恒,更何况她并非什么天生之才。
倒是后头腿伤之后,她不能外出乱跑,才不得不安静下来,那半年间看了一些书,写了不少字。
不过习惯已经养成多年,字分开看倒是挺漂亮,一旦写成列,就或左或右,或上或下,有些有碍观瞻了。
尤其与那裴三哥的字相比——如若满分是十分,对方字形、字体可以拿到九分,剩余的一分,只待年岁上去就能补齐,然则他的版面,却能拿到十二分。
简直同雕版刻印出来一般整齐好看,跟他为人行事是一个模子!
幸而沈念禾脸皮一向厚,虽是觉得有些丢脸,却理直气壮地道:“三哥的字倒是好,却不见好好教一教我同谢二哥!”
反怪起裴继安起来。
裴继安就笑了笑,等到晚上,特地拿了个两本字帖过来,放到了沈念禾桌上,道:“我小时候描红用的,旁的没什么,却有一桩好,大小、高矮、排列都很整齐,你有空就照着写一点,若是没空,也没什么——你那字很好,虽不怎的整齐,却另有一种好看,灵气十足。”
居然还从石头缝里找出夸的东西来!
更要紧的是,他明明口气十分认真,沈念禾却总觉得自己在其眼睛里头看到笑了。
她虽说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却又找不到证据,只好道了谢,先收了下来。
***
且不说沈念禾这一处拿了裴继安的字帖,被吩咐要用来练字,另一处的谢处耘却拿着沈念禾抄的那十来页纸,偷偷寻个角落翻来翻去。
他看着那字,觉得甚是好笑。
——字体倒是有点样子,纸面却与自己半斤八两,同她那个人一般,面上看着挺精明,其实内里有点蠢呼呼的。
不过倒是顶有趣,叫人越处越觉得有意思。
这还不说,又十分乖觉,平时看不出来,今次才知道,她心里竟是这样挂着自己,还怕他记不住,暗地里把裴三哥的要求抄得这样仔细,叫他办起事来,不必费一丁点力气。
谢处耘想着想着,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心中生出些火热。
他起了心思,就有点压不住,次日一同出门的时候,趁着沈念禾还没上马,就做一副随口一问的模样,道:“你说世间男子是习武好,还是习文好?”
沈念禾此时正一心挂着堤坝的事情。
虽然裴继安没有同她细说,可猜也能猜到,这一回宣县的圩田虽然修得十分顺利,宣州城中却是半点不愿掺和。
堤坝上二十多个水工,并无一个是州城衙门里安排来的,相反,原本有好几个人被那裴三哥请了过来,没待几日,又给宣州衙门寻了理由抽走。
除此之外,见得州衙下发的各类告示、文书,也能看出来那杨知州很抵触修圩田。
这裴三哥如此着急想要各色数据,又要汇总成文,多半是想趁着春时之前联合各县把三县圩田修了,将事情落定。否则彭莽一走,杨其诞也走,谁又知道新任官员是个什么样子。
倒不如早早落定。
她脑子里挂着事情,听谢处耘说话,就有些心不在焉,问道:“谢二哥怎的这样问?”
谢处耘咳了两声,转头看了看外头掠空飞过的一只叽叽喳喳直叫的鸟儿,也不去看沈念禾,只道:“只问一问,你觉得文好还是武好?”
沈念禾顺口道:“这有什么好不好的?文武各有好处,无论走哪一路,只要为人肯上进,便是好的。”
她不过随口一答,可听在谢处耘耳中,却是高兴极了,复又问道:“那你觉得若是走武路,字写得不好看要不要紧的?”
沈念禾便道:“虽是不要紧,却也不好写得太难看罢?须知武将也要读兵书,更要知算战略,若是字都写得叫人认不清楚,岂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谢处耘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虽未说话啊,却是暗暗下定决心等这一厢忙过了,定要好好回去练字。
***
两天时间转瞬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