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詹掩夫。
左久廉听得心中一凛。
又有人笑道:“我从前倒是在司酒监中待过一阵子,那时不但日日去酿酒坊,这司酒监也没有少来……”
——竟是参知政事石启贤。
左久廉半点没有防备,听得声音,连忙站了起来上前相迎。
石启贤倒是心情极好的样子,同他说笑了几句,这才夸道:“一大早的,掩夫就急急忙忙跑去找我,又把隔槽坊同酿酒坊的酒税给我看,说全是久廉之功,叫我也来看一看。”
左久廉看了詹掩夫一眼,心知对方如此做法,等同于黄黄鼠狼给鸡拜年,又怎么可能是真心夸耀,只是拿不准对方意图,便笑着推辞了几句,复才向石启贤细细解释起司酒监的工作来。
石启贤本身是做事出身,旁的东西都懒得听,只捉着隔槽坊同酿酒坊投入的人丁、银钱与收息不放,纵然裴继安恰才送了折子过来,左久廉又不是过目不完个,自然不可能记得住,石启贤见他拿着手中折子翻来翻去,便道:“你一个总管此事的,竟是一点都不清楚,如何管得定司酒监?”
左久廉也不敢强辩,诺诺连声几句,就算了了。
石启贤问了一通话,这才转头问詹掩夫道:“上回说的那个裴继安,而今人在何处?”
***
沈念禾睡醒之后,没有等到裴继安回府,却等来了郭东娘的丫头。
自从上回遇得盛郦娘,她虽然知道郭安南的事情扯不到郭东娘身上,可还是难掩心中尴尬,又兼郭东娘得了父亲送来信,说是郭家三兄妹的外祖母在老家甚是思念外孙女,不得不去往兖州一趟,一来一回,足足花了两个多月。
兖州同京城相隔甚远,郭东娘又不是个爱写信的,况且即便写了信函回京,也不知道当要怎么说,再有沈念禾事务繁杂,实在腾不出空闲去关心别的,因为这一番机缘凑巧,两人就渐渐疏远了一些。
此次接到郭东娘的丫头过来传信,沈念禾倒是有些惊喜,拆开一看,上头只写了点兖州风物人文,又说兖州地理情况,另有买了几个粗陋的泥人,虽然不值几个钱,看起来却十分有趣,特地着人送来给沈念禾赏玩。
那几个泥人当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比起京城泥人张所做,多了几分粗犷的美。
沈念禾取了那泥人出来把玩一阵,这才提起笔来给郭东娘回信。
***
此时此刻,兖州秦府里的郭东娘也在写信。
她没有在自己房中,而是在东边一处小院子里坐着。
与她一墙之隔,里头却听得弦乐之音,乐器声音婉转,又有女子和唱声。
郭东娘只觉得那声音直往自己耳朵里钻。
她自小都不爱听戏,便是听曲听戏时,也更爱那等豪迈之曲,对今日绕着自己打转,好似要自己身上糊一层蜂蜜,再在蜂蜜上糊一层羽毛般的乐声,当真喜欢不起来。只是再怎么不喜欢,也不能就此掉头就走,只好一面忍耐,一面又低头给京中同翔庆军中写起信来。
信才写了没几个字,对面的歌声终于告一段落,有人笑道:“郦娘子这一回定是男胎……”
盛郦娘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人又安慰她道:“郦娘子想太多了,若是郭家有心不认,怎么会特地把你送回兖州来?依奴家看,怕是时机不好,正等机会娶娘子进门罢……”
第323章 相识
虽然是自己特地选的院子,当日还故意住在隔间,过了这许久,也晓得这墙隔音不太好,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会听到不喜欢的话,可见那厢如此异想天开,郭东娘还是险些将手中的笔杆都捏断。
京城里头龙蛇混杂,又不同于宣州,更不是兖州这等郭家、秦家的根基所在,又兼郭保吉正在翔庆带兵,不知多少人不错眼地盯着他家,郭安南虽然将盛郦娘藏了起来,可是并没有半分用处,没多久,不仅于国子学,外头不少地方就开始有了传言。
郭安南原本气定神闲,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被妹妹同沈念禾撞见,心中实在有些不自在,便特地躲开了两天。谁料得那一日听得有人来报信,说是盛郦娘腹中孩子动了胎气,叫大夫去看,样子不是很顺当,急急就要去小院里看人,只是还门出家门,就被秦家的舅舅堵在了门口。
郭氏三兄妹的母姓秦,秦家虽然比不得郭家好,却也是有门第的人,多少也得些积淀,秦氏嫁给郭保吉虽然没能白头,秦家却不愿意同郭家把这一门亲断了,原本还动过再嫁一个女儿给郭保吉做续弦的念头,只是后来没能做成。
攀不上大的,自然只能捉住小的,一来是出于血脉情分,二来也是想着亲外甥能有一番出息,自然比换了老婆的妹夫来得靠谱,是以自郭安南三兄妹渐渐长大,秦家对他们就越发重视。
秦家大舅舅才转官回京,知道三个外甥就在京中,正要使人下帖子去请,前头帖子才拟好,后头就见得故旧来拜访,两厢契阔一回,对方吞吞吐吐,最后还是好心提点了郭安南的事情。
毕竟是自己亲生外甥,秦舅舅出身也不差,很知道深浅,当即谢过友人,一刻不耽搁,也不顾得旁的,立时上门来找人,堵住郭安南,把厉害关系都说了。
郭安南先还觉得事情不大,半点不肯承认,等到秦舅舅把证据都摆在面前,才老实说了,又道:“我打听过了,她家原是在泸州做官的,只因父亲去得早,又有族人强占家产,没奈何只好入京投亲,其实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出身书香门第,自小也是饱读史书……”
秦舅舅自然懒得理会这许多,只问道:“天下间好人家的女儿多了去,你都要娶回家吗?”
郭安南一时就不说话了。
秦舅舅颇有些没奈何,又道:“若是欢场里的,你眼下已经到了年岁,我也不多管,你情我愿,乐过了也就罢了,而今你既是找了良家,人命也闹出来了,外头传得人尽皆知,我那老熟人听得不对才晓得来回我,到得如此地步,你待要如何?”
郭安南哪里想得到那许多,半日,只说出一句,道:“总归是我的种……”
怀都怀了,难道还能不生下来?
他才认得那盛郦娘时,乃是因为在学士院中差事办得不甚顺利,虽然也有不少幕僚帮忙打点,可他对于文事虽然不算顶顶弱,却也不至于顶尖,难免被衬托得弱了几分。
仕途不顺,弟弟妹妹对自己的态度也变化得很快,另又有父亲虽然远在他乡,依旧使人在边上盯着自己,郭安南一个已经及冠的男子,官身也有了,还被当做不懂事、爱闯祸的小孩子似的,如何能不郁结于心。
他郁闷之情无处发泄,便多了一个出去闲逛的习惯。
说是闲逛,其实就是在那等巷子里的酒肆当中喝闷酒,因怕叫熟人认得,还特地绕得远些。
郭安南原来只是随意而行,等到那一日,在某个酒铺里头遇得有人弹唱卖花,语调柔婉,转头一看,正正自侧面见得盛郦娘,当即都呆了。
他虽然不肯承认,心中倒也有些觉悟,懂得自己对那沈念禾还是颇为念念不忘,只是碍于种种原因,不得不撂开去一边,眼下见得路边一个卖唱的有如此一张脸,更要紧是周身气质,居然也有一两分肖似沈念禾,当即就活动起心思来——养不了那金丝雀儿,见得有鹦哥喜鹊,难道还不兴自己多看两眼?
因遇得了这一回,郭安南就三天两头去此处捧场。
那盛郦娘也聪明,见得郭安南回回都给自己银钱,又时常去喝闷酒,就趁着无人时坐在一桌上同他说话,先问是不是有什么难事,又劝少喝酒,再劝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