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1 / 2)

盛芳 须弥普普 3352 字 2天前

裴继安有叔父在前做例,言行更为谨慎,先行了一礼,复才道:“回陛下,下官回府后彻夜翻阅宫中送来的文书,已是有些想法。”

他观察天子神色,知道眼下只要是寻药相关事体,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对方都不会反对,于是抬头左右寻了一圈,见得不远处放了一扇屏风,那屏风上头正是西北舆图,便迈步走了过去,站在一旁,道:“龟兹沙漠占地甚广,那雪莲又非年年生在同一处地方,依臣所见,不如自厢军中选拔六百人,将人分为五十队,每队十人,分头而行,再设立一地做为集合,余下若干人手做好准备,一旦得了那雪莲,立时便送回京。”

他指着舆图上高昌同龟兹之间的范围,再一路往下,转到黄头回纥属地,道:“夏州与我朝正在战时,其路不能通行,不如转从黄头回纥回来,只是此部与我朝相交并不频繁,关系也不过平平而已,为途中顺利,臣请陛下上次若干茶叶、生丝作为随行之物,另要佩上好兵器,若是路遇强徒,也好用来护卫……”

裴继安一面指着那舆图上头的道路,一面把今次自己拟要经行的路线一一讲述,另又有需要什么武器,多少人,到得地方之后,又待要怎么在当地招募向导,打听行事,再如何用钱、物开道,用最为快捷的方式去寻雪莲。

他所说提议,听来十分周全,从出发到回京,几乎样样细处都考虑到了,显然是回去之后用心下过力气钻研,甚至比起昨日周弘殷提出的各色想法,都更细致入微。

周弘殷提出去寻雪莲,未尝没有赌运赌气的想法在,内心深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坚信还是也抱有怀疑,然而此时听得裴继安一一细数将要如何行事,又待要如何送回,一时居然生出几分信服之心来。

——如果龟兹当真有雪莲,叫这裴家子去,怕是真有可能给自己带回来。

一旦生出了这个念想,周弘殷看向裴继安时整个人的态度都有些变了,比起先前,又多了几分真正的赏识,道:“便按你所想,回去拟个章程出来,明日进宫给我审定。”

又道:“你说要从厢军之中抽选兵卒,做什么不从禁军里头选调?难道禁军竟是比不得厢军?”

裴继安道:“并非如此,厢军自然比不得禁军千挑万选,然则今次乃是去往龟兹,彼处气候干燥炎热,全不同于中原,禁军虽有十分力气,到得当地,若是水土不服,未必还能剩下三分,今次差事以‘快’为上,不能耽搁分毫,臣请调保安军,是为保安厢军泰半出自西北之地,想来去往龟兹更为适宜。”

这话合情合理,便是周弘殷听了,也不得不夸一句“用心”。

裴继安见他并未起疑,复又补道:“不过厢军虽然适应气候,却得请陛下自禁军同宫中挑几位将军、官人领头,臣下吏员出身,也不曾入得军营,只我一人,当时镇不住场面。”

周弘殷听得越发满意。

他欲要寻仙草的心思已经走火入魔,今次虽然用了裴继安,又哪里会将全部希望放在此人身上,其实另又安排数批人马北上,有两拨人甚至已经出发。

然则众人虽然忠心,却不过领命而行,他分派什么,下头就做什么,比起裴继安这般得力,差距实在甚远。

周弘殷忽然生出了些许悔意。

虽然早知以裴继安出身同从前经历,必定不会是个庸碌的,可他毕竟不甚了解,倒有些浪费了。

他点了点头,道:“朕自有安排。”

就算裴继安不说,他也会让亲信同路而行,除却看着不要叫旁人动手脚,也是盯着裴继安的意思。

毕竟是裴家人,再如何嘴巴说得好听,又没有领过兵,也要多做提防。

裴继安又道:“臣请陛下定下领头之人后,再做兵卒挑选。”

周弘殷却是摇了摇头,道:“等章程拟了出来,你拿朕的旨意,自去保安军挑人便是,不必等旁人。”

天子信得过的,自然多是内侍。

可能在皇帝面前出头的内侍能有几人?除却几个已经领差外出的,宫中其实不剩几个,况且还有用惯的不能外出,看来看去,能供挑选的余地极少。

周弘殷只是多疑,欲要派个人去盯着裴继安并一众人等,并不是想让去的人拖后腿。

内侍能有几分本事,他成日看着,自然知道,想了想,因怕裴继安有所保留,还特地示意道:“今次外出,你便是头领之人,宫中虽然也会有人去压场,遇事时你还是要多思多想。”

又交代了一回,抓着裴继安就各色细项说了又说。

他与旁人说事,下头俱是低眉顺眼,说什么就听什么,虽然顺从,可此事毕竟不同从前经历过的——天下间又有几人长生不老,起死回生过?是以周弘殷其实心中颇有几分不确定,见得众人反应,难免生出嫌弃:这你也说是,那你也应诺,你到底晓不晓得我说的是什么?

可周弘殷同裴继安说事时,对方同他有来有往,说这个能接上,说那个也能应得了,甚至还会提出些许问题来,个个都问到点子上。

两人就此讨论开来,到得后头,居然很有几分君臣相得的意思,周弘殷觉得有好几处地方都是这裴家子说得有道理,几乎要引为知己。

裴继安天未亮就进宫,一日里头只饮了茶水,其余粒米未食,直直待到了晚上,幸而进宫前吃了些饱腹的,又仗着自己年纪轻,饿得过了也不觉得了,可周弘殷也跟着整日没有怎么吃东西,虽然中途膳食官进来提了好几回,被天子挥挥手驱了出去,也不敢多说什么。

他见得天色渐晚,又揣度天家心思,觉得已是差不多到了火候,便问道:“旁的俱都好说,可取道黄头回纥,却是得多找几个通晓番语的官人同行才好。”

说了黄头回纥之外,裴继安又点了三四种番语,道:“这几个部落都在去高昌途中,人口不少,分布也广,要是能与他们探问,说不定可以知道不少从前雪莲事——陛下昨日送来的回鹘文书,里头提到的那位食雪莲的商人便是粟特族人,只是据说他们一向十分排外,寻常人难以接近。”

周弘殷有些意外,问道:“你还会读回鹘文?”

他先前着人去查过裴继安,自然知道此人曾去边境行商,不过最多也就会说几句番语罢了,而昨日那本同雪莲相关的文书乃是由回鹘文写就,哪有那样容易看懂?

回鹘语并不好学,鸿胪寺里头也只有寥寥数人能读能写,称得上精通的更是少之又少,短短一夜之间,这裴继安上哪里去寻人帮忙做译?

“臣下哪里会这个,只是沈副使家的千金暂时住在臣家中,她略通梵语、回鹘语、鞑靼语,还能听懂高昌左近几个部落的方言,因一时找不到人来做译,臣便将那些字符拆开,请她帮忙识认几个,自己拼了内容出来。”

裴继安句句都说得十分云淡风轻,可个个字都是在心中细细思量过的。

周弘殷瞬间就上了勾,原本是靠在后头交椅上,此时一下子就将身体往前倾,问道:“你说那人,是沈轻云的女儿?”

裴继安一口应是。

沈轻云同冯芸有个女儿,后头去投了裴家人,这事情周弘殷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而已,此刻听来,倒是一下子来了兴致,道:“若是沈轻云同冯芸的女儿,应当很不同寻常人。”

他顿了顿,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道:“朕原想着,上回黄头回纥来求我大魏下嫁贵女,当初我已是应了,后头特从宗室中选了一人出来,只一直在备嫁,此刻正是发嫁的良辰,正好让你等护卫而行,名正言顺领兵出发,既是有沈轻云的女儿会那许多番邦语,便叫她同行罢——翔庆事毕,正好顺去给她父母扫墓。”

饶是裴继安原本就是做的这般打算,可见周弘殷毫不迟疑咬了自己设下的钩子,半点没有考虑过沈念禾一个功臣之女,年龄尚幼,又孤弱得很,如何受得住一路西行的风刀霜剑并行路之苦,居然连想都不想,甚至不过问本人意思,看本人情状能否抵抗得住,就这般轻易一句话,定了对方命运,还一副施恩的模样,那一股不平不忿之心,便直直冒了出来,好险没有压制住。

等到出了宫,回得潘楼街,见到沈念禾坐在书房当中谢谢算算,十分兴致勃勃的样子,裴继安那愤懑之感更甚,只好咬牙忍了,进得门中,笑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沈念禾等他已久,忙道:“三哥,我欲要取了院子当中金银出来,去外头采买货品去往西边,你觉得合适不合适的?”

她说完,又把列了半日的单子拿出来给裴继安看,先算了一回自己约莫有几个钱,匆忙换成铜钱能得多少,又分了几个不同的采买搭配,看着是一个铜板都不肯买剩下的样子。

第341章 陈二娘

沈念禾做出这许多筹划,甚至于连如何遣散才雇聘回来的仆妇都打算好了,一看就是将要长期离京的模样,看她说起自己将要添购什么,又为什么会如此做选,言语之间有理有据,如数家珍。

裴继安总疑心对方已经什么都猜到了,可看沈念禾神情,又没有丝毫惊恐或是害怕,一时也把不准,却又不能直接问,只好将满腹狐疑撂开到一边去,同她说起采买之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