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绍心里好不狼狈,索性清了清嗓子起身道:“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回去还要走那么远的山路,还是不要再送了。咱们不如就此道别,后会有期。”
玄霸顿时愣住了,他们这一回出来,原本就是要送柴绍回长安的。他也知道,庄子的事如今已走上正轨,柴绍有公务在身,总不能一直陪他们耽误下去,但心里却实在舍不得,忍不住道:“还早呢,我们回去又不急。”——能多送一程也是好的。
柴绍正要推辞,凌云看了玄霸一眼,笑了笑道:“都到这里了,咱们倒不如去县城买些东西回去。”
玄霸立时眉开眼笑:“正是正是,柴大哥,我和阿姊反正也要去县城的,走吧。”
柴绍的话顿时都被噎了回来,只能苦笑着点了点头。
小鱼扔下几个铜板,一行人重新上了马。玄霸也舍不得催马快走,只恨不能多在路上磨蹭些时光。只是纵然如此,不过半个多时辰之后,他们便到了县城的城门前。
瞧着鄠县的城门,玄霸的肩头都垮了下来。柴绍心里也是一声叹息:三天前,他们穿过这道城门时,他满心觉得自己定要送人送到底,要帮他们铺平所有的道路再离开,没想到最后竟是半点忙都没帮上,自己还差点中了别人的道……
想到这几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他心里一声苦笑,不等玄霸再多说什么,便抱手笑道:“我就不进城了,你们多多保重,日后我得闲了自会过来。”说完看了凌云一眼,又向玄霸点了点头,转身便带着三宝拍马离开,直奔长安的方向而去。
玄霸作声不得,一直目送着柴绍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才黯然垂下头来,低声道:“也不知柴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得闲了。”
小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咱们的确是换过来的好,这样三郎便能跟着柴大郎一道回长安了,也不用这么为难!”
玄霸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柴大哥跟我是多少年的交情了?”
凌云却是摇了摇头没做声。她自然知道,柴绍说的是,她和玄霸换过来就好了——从小到大,她不知听见多少人这么感慨过,“你若是个男儿,那该有多好!”
原来柴大哥,也是这么想的。
看着眼前的这条长路,她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却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叹的是什么。
只是这思绪转眼便被她抛在了一边,抬头看了看天色,她干脆利落地打断了玄霸和小鱼的争吵:“走吧!”——
时间已经不早了,而她要做的事,还有那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再说一遍:这个文只有女主,没有男主。当然感情戏还是会有的,嗯,很快就会有了。
新地图很快也要开了。这个故事里,我自己最期待的部分,就要展开了。
第86章 年年今日
凌云从来都不知道, 新收的黍米竟有一种黄金般的色泽,不, 当那些滚圆的米粒一点点地积满粮仓,当它们被捧到眼前,散发出新米特有的清香时, 就是金颗玉粒也不可能发出这么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反正她就情不自禁地捧起了一把新米, 对着五月的阳光看了许久, 这才慢慢松开手掌。米粒从她的纤长的手指间簌簌落下, 仿佛几道细细的金色水流,再次汇入了她面前这满仓的金灿灿的波浪之中。凌云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仿佛也就此落到了实处,让她忍不住想笑,想大喊几声——原来这就是丰收的滋味,就算她不曾忍饥挨饿, 不曾日夜耕作, 也一样会心花怒放,一样会满怀欢喜。
说起来, 这两个多月里,除了头半个月还算忙碌, 她要添置各种物件,要捋顺各路关系, 之后需要她来做的事就不多了,庄子上有陶大郎,村子里有严老六,两人原本都有威望, 办事不惜力气,待人也算公平,这些日常的事情自然办得平顺。至于那些参与了栽赃陷害的赵家人,男丁们都去修城墙了,剩下的自是老老实实。倒是离得不远的那处庄子有人来打探过几回消息,那管事大概是兔死狐悲,对凌云这种一来就下狠手除掉管事的主家自是满腔不满,只是还没等他想出法子,小鱼便乘着夜深帮他剃了个光头,顺手还把头发吊在了庄子的大门口,自此,所有的麻烦也跟着那把头发一道消失了。
待到外头的事情都处理干净了,凌云和玄霸的心思才放在了庄子上。这些事他们原是帮不上太多忙的,好在今年还算风调雨顺,从周管事那里搜出的钱粮也已足够让大伙儿这两个月不用再挨饿。眼见着黍苗一日日地长高、抽穗、灌浆,直到成熟收获,整个庄子也彻底走出了之前的阴影——只要不出意外,这样的丰收,已够他们过上整整一年的好日子。这么下去,两年的时间也会很快就会过去吧……
远远地,仿佛有人高声叫了一声“娘子”,凌云回过神来,转头看去,却是陶二挥着手跑了过来。不过是两个多月的时间,他看去已蹿高了一截,晒黑了几倍,虽然还是个瘦长模样,瞧着却结实了许多。
跑到凌云跟前,他嘻嘻一笑,露出了两排雪白的牙齿:“娘子怎么还在这里?那边的油糕就要好了,三郎和几个姊姊都在等着娘子呢!”
凌云笑着点了点头,一面跟着陶二往回走,一面便随口问道:“你阿兄呢?”
陶二道:“他去村里了,六叔他们这两个月帮了不少忙,也该请他们来吃口油糕。”
凌云点头不语,陶大做事周全,这类小事他自能处理妥当,她也不会多问。陶二却是掰着手指头,兴致勃勃地数起了哪些人该请来吃今天的油糕,哪些人送碗凉糕去便已足够,还有哪些人就应该闻着香味干着急!凌云虽然大半名字都根本对不上号,却也知道陶二只是兴奋得过了头,由他唠叨就好。
说话之间,两人已穿过大片的田地,来到桃林边那座修整一新的小院前。院子里,门窗都已重新安好,因木材昂贵,外头的院门和屋里的家具都是用竹子做的,倒是清气满屋,倍添雅致。
只是这清雅的小院里,如今却是满院子都飘着油米的香气,灶屋里更是热闹之极,那些今日四更便被放入石臼细细捣好的黍米面,早已上锅蒸得松软,又在女人们的手里变成了一个个精致的小饼,而另一边的油锅也烧得滚热。看到凌云走近,满院子的人都欢呼了起来,玄霸的声音尤为响亮:“阿姊来了,快快,下锅炸油糕!”
小鱼早就等不得了,听到这一声,忙端起码放着米糕的竹篦子往锅里一倾,锅里的油顿时溅了老高。小鱼高兴之下没有提防,胳膊上被溅了好几个油点,烫得她又笑又跳,回头一看,却见刚才还在锅边的小七早已闪到了一边,小阿痴也被阿锦一把拉开了,挨烫的竟只有她一个!
瞧着小鱼不敢置信的模样,满屋子的女人都笑了个前仰后合,院子里男人们虽不知道她们在笑些什么,却不耽误他们也跟着一通大笑。
笑声中,凌云已走到院子里,众人乱纷纷地向她行礼问好,玄霸忙迎了过来,嘴里犹自抱怨道“阿姊怎么才过来?再晚些,油都要老了!”旁边有老者应声笑道:“油烧得老些,炸出来的糕倒是更香。”
这话并没有什么好笑之处,众人却又轰然大笑了起来,那一张张晒得黝黑的脸上,每道褶子里、每个毛孔里似乎都盛满了笑意,凌云脸上的笑容不由也更深了。
小鱼从灶屋里探了个头出来,看了看这些满院子乱笑的人,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见凌云和玄霸走近才道:“我今日也学着捏了好几个糕饼出来,待会儿捞给你们尝尝,我捏的我都认得呢!”
她会捏些什么出来,刀剑还是……凌云有些不放心地往屋里看了一眼,玄霸却是立刻摇头不迭:“我还是吃阿锦姊姊捏的吧。”阿锦姊姊最是心灵手巧,捏的饼定然也比旁人的好。
小鱼顿时垮了脸,跟在她身后的小七捂着嘴才没笑出声来,咳了两声才道:“炸糕马上就出锅了,不如让娘子郎君自个儿挑,回头再告诉他们是谁捏的。”
小鱼眼睛顿时一亮,期待地望着凌云和玄霸,两人相视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不多时,炸得金黄的黍米糕便被码放在了干净的竹篦上,大多都是规规矩矩的圆饼,上面缀着红枣,有几个却是做成了极精巧的梅花,红枣也被碾碎做成了花蕊,还有几个却是不大规则的长条,几个红枣整整齐齐地按在上头。小七又拿了两个装满了酪浆的竹筒,送到他和凌云的手里,口中念叨:“这新糕黏得很,郎君和娘子得先喝口浆水滑一滑才能吃。”
凌云笑着喝了一口,想了想还是挑了个长条的炸糕,拿到嘴边咬了一口,只觉这糕外酥里嫩,满嘴留香,竟比之前吃过的所有糕点都要美味。玄霸也毫不犹豫地拿起了一个梅花状的炸糕,一边吹着气一边便往嘴里送,边吃边点头:“好香!阿姊,咱们以前也吃过这种新米做的炸糕,怎么都没有这次的香甜?”
文嬷嬷笑着叹道:“那是因为这是郎君亲手种出来的。”另一边阿痴却是欢呼了起来,拉着阿锦叫道:“姊姊,娘子挑了我做的糕!挑了我做的糕!”
凌云倒是有些意外,见小鱼一脸沮丧,忍不住问她:“你做的是哪些?”
小鱼愤愤地指了几个出来:“这些都是我做的,难不成还不够圆?”
凌云瞧着那几个炸糕,果然跟别的炸糕一般圆圆胖胖,规规矩矩,看不出半点区别。玄霸不由奇道:“你怎么认得出来?”
小鱼怒道:“你看不出我的红枣都是放在最中间的么?”——别人做的糕都是随意放颗红枣在上头,只有她的每个都放得不偏不倚,拿尺子量也不可能放得更准了,结果比不过阿锦姊姊也就罢了,居然还被小阿痴给比下去了!
众人又笑了起来,文嬷嬷上前两步,从竹篦上取了一个小鱼做的炸糕,点头笑道:“小鱼做的糕,果然是比别人的齐整。”
小鱼这才转怒为喜,自己也挑了一个送到阿锦的手里:“姊姊也尝尝我做的。”回身却拿了梅花糕往嘴里一塞,笑眯眯道:“还是阿锦姊姊的糕标致。”小七冲她做了个鬼脸,却也挑出了两个她做的炸糕,自己和阿痴一人一个。
灶屋里带头做事的庄客阿嫂这才上来端起了篦子:“还剩十多个,我去让外头的人也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