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2)

大唐平阳传 蓝云舒 4293 字 2天前

玄霸等人听到柴绍这一问,也都疑惑地瞧向了何潘仁:柴绍问得对,此人若手下只有一个奴仆, 性子又如此憨直, 是怎么带着价值千金的八匹骏马,跋涉万里来到长安的?

被众人这么一看, 何潘仁的脸色愈发僵硬。柴绍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却见何潘仁嘴唇一动, 似乎想说点什么,只是话未出口, 一点红色已从耳根处迅速蔓延到双颊。他的皮肤原本白得惊人,此时被红霞一染,颜色愈发令人惊心动魄。他自己大概也有所察觉,忙低下了头去, 只是两个耳朵却还是眼见着变得越来越红,到最后,耳尖红得几乎能滴下血来。

柴绍不由一愣。他纵然对何潘仁有千般疑虑,此刻不由也生出了几分动摇:自己莫不是冤枉了他?只是他的心志自来坚定,这念头不过一转之间便被按了下去;瞧着头都抬不起来的何潘仁,依旧冷冷地问道:“怎么,不敢说实话了?”

何潘仁沉默片刻,终于咬牙抬起了头,满面都是羞愧:“我是、是没说实话。”

说完这一句,他的肩头彻底垮了下去,低声道:“我不是独自来的长安,手下也不止阿祖这一个人。我是跟我大兄一道过来的,我们商队原有几百号人。只是这一回,是我自个儿决心要出来的,没让旁人知道,我不想让他们觉得……觉得我什么事都做不成!”

原来他是头一次出门的大商家的幼子,所以才会如此打扮富贵,身携重宝,却又行事鲁莽,手下无人,所以才会如此……天真?柴绍瞧着何潘仁沮丧的模样,心里的狐疑不由渐渐消减,却又想起了一事,皱眉问道:“你是二十天前到长安的?”

何潘仁惊奇得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凌云和小鱼相视一眼,都想起了初见时何潘仁就说过,他来长安已有半个多月了,看来倒是实话。玄霸却忍不住问道:“柴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柴绍看着何潘仁,差点没叹出一口气来。几百人的大商队原不多见,何况商队的领队萨宝还姓何?自然就是了!记得当时还有市井里的朋友跟他说道,这何萨宝在塞外名声极大,是个人物,利人市的胡商差不多去了一半的人到城外接他。他也远远地瞧了一眼,果然身材魁伟,煞有气势,想来就是这位何潘仁的长兄了,他们兄弟还真是……半点都不像!

见玄霸一脸好奇,他便解释道:“二十天前来了支大商队,不但人多,带的物品也精贵,几乎轰动长安,我记得领队的萨宝就是姓何。”说到这里,他又瞧了何潘仁一眼:“你们不是去洛阳了么?”

何潘仁愈发惊讶:“郎君这也知道?”说完脸上又是一红,“阿兄说,咱们这次来得不是时候,长安已没什么富贵人家,宝物都卖不出价,所以带着大伙儿又去了洛阳,我却不大信,我走了好几千里,还没见过这样的大城,怎么就卖不了东西?正好这次的货物里有八匹马和两箱皮毛是我做主备下的,我留在长安想卖卖看,没想到却真是卖不动,尤其这八匹马,又不好拆开卖。我便想去辽东试试运气,却又不大敢走。结果还没想好呢,就中了盗匪的招,带在身上的钱和货都没了,我自己还差点成了别人的货!”

说到这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即又打起了精神,眼睛亮晶晶地瞧向了凌云:“不过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否极泰来,我可不就是否极泰来了?昨日一逃出竹林,我就遇到了这位好心的娘子,还答应带我去涿郡卖马。这样的好运气,我哪里还敢错过?因此今天莫说等上这半日了,便是在这里登上三天三夜,我也是高兴的!”

瞧见何潘仁的脸上重新迸发出了光彩,显然字字都是发自内心。玄霸不由奇道:“你就这么想卖马挣钱?”

何潘仁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倒也不是,我其实不爱做买卖,就爱自己做些小物件,这次出门,是因为大兄说,只要我能把事情办好,证明能养活自己,以后爱做什么便做什么,我……这回我就算豁出命去,也得把这八匹马卖个好价钱来!”

说到最后一句,他神色已极为认真,只是他的模样打扮,看去原是一等一的贵公子,如今却信誓旦旦地说着一定要挣钱的话,却是怎么看怎么滑稽。

柴绍心头已再无疑虑,低头咳了一声压住了笑意,随口问道:“那这八匹马,你到底想卖多少钱?”

何潘仁的眼睛顿时亮得几乎能放出光来:“八匹马,一千金,童叟无欺,绝无二价,郎君可是想买?”

柴绍忙摇了摇头,他当然是想买的,就是……买不起。

小鱼却忍不住问道:“昨日你跟我家娘子,说的不是八百金么?”

何潘仁转头看着小鱼,解释道:“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能按这个价钱算的。”说着便认认真真地算了起来,“前几年,有人曾误会我的身份,出价四百金要买了我去,如今我大了几岁,大概不值这个价了,但二百金总是卖得了的。我们何家商队做生意不能欺人,这八匹马若是卖给你们,自然得减掉我自己这二百金,也算是报答了你们的救命之恩。”

众人都听得呆住了:居然还有这种算账扣钱的报恩大法?随即便各个忍俊不禁,就连柴绍都撑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玄霸更是笑得弯下了腰。

唯有凌云看着何潘仁,脸上并没有太多笑意,突然问道:“昨日你们是怎么找到路,跑出竹林的?”以小鱼的本事,跟着司竹园的人进出了两回,都在竹林里迷了路,他们这种被迷昏抓进去的人,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地逃出来?

何潘仁原是被大家笑得愣住了,听到这话半晌才回过神来,却摇头道:“我们没有找路啊!我们是对准南边一口气跑出来的。”

这话原也在理,凌云想了想却依旧觉得有些不对:“你们是看日头辨的方向?”昨日那个时辰,日头刚过中天,方向似乎还并不明显。

何潘仁笑了起来:“不用看日头,我们打小就知道的,竹林里最好辨方向了,竹竿上最绿的地方便是南边,若是没有吹风,顺着竹叶指的方向走也是一样。阿祖背着我一口气跑到竹林边,还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瞧见你们两位娘子骑马过来,这才敢出来求助的。”

凌云听他说到一半,原是已消了疑心,但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却冷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两位娘子?”她天生个子高挑,棱角分明,声音也偏于低沉,穿男装厮混于市井,还从未被人瞧破过,更别说被人一眼就看出女儿身来。

何潘仁瞧着凌云,神色却是愈发惊讶:“这不是一瞧就知道的事么?昨日我只是没敢说破。两位只是穿了男装,又没抹脸束身,怎会瞧不出来?尤其是……尤其是娘子你,你生得这么好,一瞧便是貌美心善的小娘子,难不成还会有人把你认成小郎君?”

这、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凌云瞪着何潘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长了这么大,难不成还不知道自己是何等人物?什么一看便是个貌美心善的小娘子,他以为拍自己几句,自己就会昏了头?

眼见着凌云脸色越来越冷,何潘仁忙道:“娘子莫不是不信我的话?我怎会对娘子撒谎,娘子若是不信,我……”他四下一看,突然指向了小鱼:“这位小娘子看着小,其实年纪和娘子差不多,对不对?”

小鱼原是笑眯眯地瞧着何潘仁胡扯,听到这一句,笑容顿时收了个干干净净。玄霸和凌云相视一眼,心头都是暗惊——小鱼的年纪来历,只有他们俩和师傅知道,小七都不清楚,何潘仁却能一眼瞧破她的年纪,看来还真是眼力非凡。

何潘仁苦笑道:“我这人旁的都不成,就是眼睛还不算瞎,看东西能瞧出个好坏。娘子你看,这八匹马,都是我从小马驹里挑出来的,一匹都没看错吧?我看两位娘子,自然也绝不会错,两位娘子虽是筋骨强劲,远胜常人,身形到底……”

他话没说完,凌云已忍无可忍地挥手打断了他:“够了!”一会儿说她貌美心善,一会儿说她筋骨强劲,再说下去,真不知他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她以前还纳闷过,以陶二的口无遮拦,是如何平安活到这么大的,现在才知道,比起这位何潘仁来,陶二已经算是很会说话了,至少说的都是人话!

何潘仁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快,忙紧紧地闭住了嘴。

柴绍在一旁也是听得哭笑不得,想了想还是问道:“三娘三郎,你们还要不要带此人去涿郡了?”

凌云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何潘仁顿时白了脸,瞧着凌云,大气都不敢出了。

玄霸自打听到何潘仁说凌云貌美心善,看他便顺眼了许多,此时见他如此紧张,心里又生出了几分同情——这种自小不被家人看好,一心想证明自己的心情,他自是再有体会不过了;好在他还有阿姊,可何潘仁身边却只有一个下人……想到此处,他忍不住道:“阿姊,我们就带上他吧。”

凌云心里也已转了几个来回:这何潘仁人虽讨厌,来历却还清白,几匹马也的确难得……听到玄霸这句,她终于点了点头:“好。”

柴绍也知道此事本该如此处置,瞧着凌云勉强忍耐的模样,不由摇头一笑。

何潘仁的脸上也露出了欢喜的笑容。大约这欢喜是发自内心,他的笑容也格外明亮动人,凌云纵然不耐烦多看他,瞧见这张笑脸,也不由晃了晃神。

小鱼却是上下看了何潘仁两眼,皱眉道:“娘子,咱们真要带着他么?我瞧他怪得很,咱们莫被他骗了去!”

何潘仁讶然瞧着小鱼,忽地又笑了出来:“小娘子怕我骗人?我能骗人什么?娘子请看,我这马,价值千金,我这人,也值二百金,我都不怕被骗,娘子怕什么?”

小鱼气得说了句“你!”一时却又想不出反驳的话——论财,他们这一行里,这八匹马自然是最值钱的,论色,他们其他人加一起也比不过何潘仁,说起来,好像还真是他更需要担心被骗。

良叔听得暗暗好笑,不过能带着这样几匹好马到涿郡,他自然也是乐见其成,当下便对何潘仁笑道:“这位郎君,你这几匹马可是准备一路都跟在后面?”

何潘仁毫不犹豫道:“自然不是。我看你们人也不多,不如能换的,现在都换上我带的马吧。我的马不但跑得快,也跑得久,一日跑个三五百里,跑上十日都无须换马,咱们要去涿郡,听说路上要走二千六七百里,自是越快越好。”

凌云原是不想再跟何潘仁搭话的。听到这句,倒是回头瞧了一眼,却见他已翻身下马,招呼阿祖挪动行李,好让出马匹。玄霸早就瞧上了那匹白马,此时眼巴巴地瞧着凌云,就等她来决断。凌云心里一软,点了点头,玄霸顿时喜笑颜开,跳下马去,跑到白马边上,抚摸着马鬃,爱不释手。

小鱼也是一愣,瞧着那几匹马没做声,何潘仁却已亲自牵了那匹黑马过来,对小鱼笑道:“阿黑性子烈,跑得快,或是配得上小娘子的干脆利落。”

小鱼心头一喜,到底忍耐不住,直接一个纵身便换了马,对这黑马越瞧越爱,再看何潘仁自是顺眼了许多,点头笑道:“看不出你做事倒是大方得很,这般好马,也舍得让我们来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