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却没有理他,反而看向了其余的人:“你们呢?谁愿意留下?”
众人都呆了一下,不约而同道:“我不留!”
凌云静静地看着他们,突然展颜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盗匪横行么?大不了咱们一路杀过去,让他们瞧瞧咱们的手段好了!”
她的笑容是如此轻松笃定,一双眸子更是亮若星辰,让人无法怀疑她说出的每一个字,众人不由自主都跟着露出了微笑,小鱼更是叫了起来:“正是,这帮不守规矩的赖汉,正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良叔原是老成持重之人,自然知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然而就如凌云所说,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赶往涿郡,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当下也哈哈一笑:“可不是么!回头我向这里的驿长要些强弓利箭,我和阿泽阿力虽比不得三郎三娘,却也被国公操练过几年,难不成还能怕了那些毛贼?”
凌云垂眸一笑,神色愈发轻松:“那是自然。不过眼下此事倒是不急,大家还是先回屋去休整一下,待会儿再一道用饭。不然这味道可是不好下饭的。”
众人原是在烈日下跑了一日,此时恍然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浑身黏腻,汗臭扑鼻,顿时忙不迭出门而去。唯有小鱼拉着匪首落在了最后,扭头问道:“娘子,这人如何处置?”
凌云想了想道:“先让他用些饭,等到大家都休息了,你再悄悄带他来我的房间。”
啊?小鱼和那匪首都吓了一大跳,凌云却没再解释,挥手打发了两人出去。门帘一落,她脸上的笑容也彻底落了下来。怔怔地站了片刻,她转身走到行李跟前,从包裹里拿出了那柄冷艳锯,伸手握住刀柄,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屋外,何潘仁已走到了房间门口,却回头向凌云的屋子看了一眼。一旁的阿祖也跟着看了一眼,点头叹道:“主人好眼力,这李娘子倒是比那些人都豪气!”
何潘仁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不,她这可不是什么豪气。”
“她只是……别无选择!”
仿佛随着这句话语,凌云的屋里传来一声轻微的脆响。昏黄的灯火中,那柄冷艳锯已锵然出鞘,一道雪亮的刀光,划向了窗外彻底黑沉下来的夜色。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会有一更,但应该会很晚,大家可以明天早上再来看。实在是对不住,我……出去浪了一圈,虽然随身带了键盘的,但根本没码出几个字来,回来只后大脑更是空白了好久,啥都写不出来。
第104章 推心置腹
二更过后, 整个驿舍愈发静谧,小小院落里, 唯有凌云的屋里还闪烁着灯光,凌云也依旧端坐在案几前,一点点地研磨着手里的墨条。
眼见着砚台里的那泓清水渐渐变得浓黑粘稠, 她只觉得心里仿佛也有什么东西慢慢地溢了出来, 那是对母亲的担忧, 是对明日的焦虑, 也是对自己这个决定的犹疑……在情势紧张的时候,她把这些软弱无用的情绪都死死地压在了心底,然而到了夜深人静的此时此刻,这些心绪却都细细密密地缠绕上来,缠得她胸口发闷, 嗓子发紧, 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了——
她真的能带着玄霸及时赶到涿郡吗?她真的能应付所有的危险,不让他们受到伤害吗?她真的……还能再见到母亲吗?
最后这个念头让她心口就像被钢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手上不由自主地一用力,那根螺状的墨条顿时“啪”地一声断成了两截。
这声音倒是让凌云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瞧着手里的断墨,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正想起身去拿根新的, 却听门上轻轻地响了两声,略停片刻,又响了一声。
是小鱼带人过来了?她什么时辰学会这么斯文地敲门了?
凌云心头疑惑,到底还是扬声说了句“进来”;却听木门吱扭一响, 门帘挑处,露出的竟是何潘仁修长的身影。
大约是刚刚梳洗沐浴过,他只穿了一身家常的白色衣袍,长发也是随意束起,看去却比平日愈显风流清雅,在灯光之下,眉目更是俊美得难描难画。凌云不由呆了一下,这才疑惑道:“何公子?”
何潘仁微笑着向她欠了欠身:“三娘可是在等着小鱼姑娘带人过来?在下冒昧登门,正是想听听那盗匪说出路上的情形,也好早做准备。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凌云心头微震:她跟众人说得轻松笃定,心里却不敢有丝毫放松,让小鱼带那匪首过来,就是要让他把驿路上的各家盗匪都分说清楚,将来才好见招拆招。这份心思,小鱼她们都没有察觉,却被何潘仁一眼给瞧破了,他的眼力当真过人!如今找上门来,想必也是瞧出了情形不对,想早些做个决断吧?
抬头看着何潘仁,凌云索性也是笑了笑:“何公子有心了,此事我并未打算瞒着大家,尤其是公子……”
何潘仁笑着接下了她的话:“那是自然。娘子只是觉得我等都奔波劳累了一天,想让我等早些歇息而已。娘子一片好心,在下原该领情。只是我这人生来性急,有些事若不弄个明白,只怕觉都睡不好,也只能厚颜前来打扰了。”
凌云一时竟是无言以对——她想说的,想问的,都被何潘仁抢着说完了,还能说些什么呢?当下只能点头道了声:“公子客气了,请坐。”
何潘仁一撩衣袍在凌云对面坐了下来,瞧见案几上铺开的纸笔,他便笑道:“三娘可是想记下那匪首的话?在下写写画画还算在行,三娘若信得过我,待会儿就由我来代劳如何?”说完便笑微微地看向了凌云。
也不知是不是烛火的缘故,凌云只觉得何潘仁的笑容跟往日又有了些不同:眉梢眼角都分外柔和不说,眼神更是专注无比,仿佛瞧着的是世上最要紧的东西。他这是什么意思?凌云心头疑惑,想了想才恍然大悟:他急着过来,是担心路上的风险,如今又这么急着对自己示好,自然是担心自己会对他不利了!
看着何潘仁温柔的笑容,凌云差点没叹出一口气来:“何公子不必如此!一路同行至此,我等已是受益良多,无论前路如何,我都绝不会欺瞒公子,更不会逼迫公子。公子若有什么打算,但说无妨,若有可以效劳之处,我定当尽力。”
何潘仁的笑脸顿时僵住了。他原是特意打扮了一番才过来的,一言一笑更是在心里反复推敲过,没想到落在凌云的眼里,居然被领会成了害怕和试探!她这是什么眼神?
他的心里一时也说不出是惊是怒,暗暗咬了咬牙后,索性挑眉一笑,换了个话题:“这么说来,三娘是肯答应让我继续跟你们一道去涿郡了?”
这一下,轮到凌云彻底呆住了:何潘仁这么小心试探,百般讨好,难道不是因为害怕自己会拉着他继续冒险同行,而是在担心自己不肯让他一道去涿郡?他当真知道再走下去意味着什么吗?
见凌云一脸震惊,何潘仁心里暗暗好笑,脸上却愈发诚恳:“这下我就放心了!不瞒三娘说,我一听那盗匪说到前路艰难,就怕你们觉得我碍事,又要丢下我不管了呢!”
原来他也知道前路艰难!凌云简直哭笑不得,只能正色道:“何公子,那匪首的话你也都听见了,如今要去涿郡,须得拿命去拼。我等是别无选择,公子却大可不必。公子去涿郡,无非是为了卖马。公子若是着急出手,我立时便可写下欠条,留下信物,让驿馆的人都来做个见证,日后唐国公府绝不会赖账!公子若是不着急,也可以带着马在这里多留几日,待得事情平息了,再回洛阳去慢慢卖马,公子以为如何?”如此一来,他们的行程自然会受些影响,但这一路上他们已沾了何潘仁不少的光,总不能大敌当前,就要恩将仇报,强买强卖吧?
何潘仁也是越听越觉意外:他早已猜到,凌云多半不会让他一道冒险,却没想到她已经替自己把事情想得如此周全,不但丝毫没有逼他留下马来的意思,就连措辞都带着十二分的小心,只怕他没有台阶可下……他长到这么大,什么样的讨好没见过?但这样被小心呵护的滋味,却还当真有些新鲜。
垂眸思量了片刻,他终于笑了出来:“多谢三娘,三娘此言,的确句句都是为在下着想,在下感激不尽!只是不知三娘是否想过,若在下所求,不过是安安稳稳地做成这笔买卖,在家时我便可以让人打下欠条,坐收渔利,又何必不远万里来到这边?”
抬眼看着凌云,他的神色已是坚定无比:“三娘想也知晓,在下并不擅长买卖之事,之所以跟家兄定下赌约,不过是想让他放心,想让他知道我有本事养活自己,有本事按我的想法来立足于世。这本事,自然也包括眼光和胆识,若是瞧见风险便止步不前,就算我拿到了那千金之资,又何以去见家兄?何以跟自己交代?难道要靠自欺欺人么?”
凌云不由语塞。是啊,她自己何尝不是在努力向母亲证明,她有本事按自己的想法立足于世?她遇事从不敢稍有退缩,何尝不是因为明白,凡事终究不能靠自欺欺人去解决?只是眼下的情形实在不好……犹豫了片刻,她到底还是叹了口气:“何公子,并非我有意推搪,可这一路实在是风险莫测,我自己都难保平安,请恕我不能让你牵连进来,冒这无谓的风险。”
何潘仁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三娘此言差矣!何谓牵连?这原是我自己选的路,自然得靠自己走到底。三娘尽管放心,我这人虽是没什么本事,却也有些自保的手段,绝不会给你再添麻烦,只要三娘信得过我,无论前路如何,我都会与大家同进同退;无论后果如何,我都是绝无怨言!”
他越说眼睛越亮,到了最后,眸子里竟仿佛有火焰跳动。凌云只觉得自己被这目光烫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何潘仁主仆最好能留下来——那些马就不必说了,阿祖善于驭马,一身怪力,何潘仁眼光敏锐,花样百出,都是难得的本事。这一路风险莫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只是这念头到底太过自私,她也没敢多想,谁知最后却是被何潘仁自己如此诚恳地提了出来。她原该为此感到庆幸,但不知为什么,此时心里却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不是个滋味。
默然良久,她才长长地出了口气:“何公子还请三思,这一路必然危机四伏,我……我也不能保证什么!”
何潘仁原是一直在等着她的回话,听到这一句,不由哑然失笑:“三娘莫不是忘了,如今咱们是结伴而行,守望相助便已足够,又何来保证之说?”说着,他的眼睛一眯,眼角挑出了一道狡黠的弧线,“不过三娘既然这么说,那就是答应让我一同上路了?我自是信得过三娘的,只望三娘也信得过我。”
凌云愈发无言以对,心里一片茫然:她是答应了吗?她能不答应吗?他们都如此信任自己,自己却并没有做过什么,也不知道将来能做些什么……想到这里,她的眉头紧锁,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也变得沉郁了起来。
瞧着这双干净无比却已满是心思的眼睛,何潘仁只觉得心底有个地方仿佛被刺了一下,几乎不假思索地倾身向前,放低了声音:“你也不必如此忧虑,这世道原是没什么道理可讲,你若太怕辜负别人,最后只会害了自己。”
他的声音轻飘得仿佛耳语,凌云却只觉得耳边仿佛轰然一响,下意识地往后一闪,一言不发地盯住了何潘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