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间,凌云又看到了宇文娥英离开时那怨毒的目光,当时她虽然也心生警惕,却并没有想得更深,假如那时她能多想一想,是不是就能提前察觉端倪,是不是就可以救回三郎……
这念头带着彻骨的伤痛席卷而来,凌云默默地屏住了呼吸。这个月以来,这样的念头,这样的痛楚,已在她心里来过百遍千遍,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候这伤痛慢慢退去,再等着它下一次汹涌而来。
良久之后,凌云才向于氏欠了欠身:“多谢。”多谢她的来访,多谢她的解惑,让自己终于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看得清清楚楚,让自己终于明白,仇家是何等的恶毒,何等的处心积虑,而自己又何等的愚钝,何等的得过且过!
她真是,愚不可及!
于氏并不明白凌云的所想,却也听出了这句“多谢”里的沉痛,惊得忙不迭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想了想她又正色道:“家祖查出这些事情后,很是后悔没能早日察觉宇文夫人的打算,竟让三郎无辜受累;家祖还说,日后他会多加留意,若再有人诋毁国公或国公府郎君,他会尽力劝解圣人,再不济,也会设法提醒娘子,还望娘子能节哀顺变,放开怀抱。”说完她便抬头看着凌云,紧张得不敢眨眼。
凌云也在看着她,片刻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多谢大将军,凌云自当遵命。”宇文述这是终于服软,终于答应她提的条件了,也希望她也能信守承诺,不再步步紧逼。
于氏打心底里松了口气。最要紧的话既已带到,她自是归心似箭,随口客套了两句便起身告辞了。凌云送到院外,目送着她匆匆离去,这才回到上房。柴绍和世民都从里屋走了出来,心情各自复杂万分:事情果然就如凌云所料,宇文述比谁都怕死,服软的速度比想象的更快;只是之前的情势也比他们想象的更险恶,是玄霸用他的命才保全了李家……
世民越想越是气愤难过,忍不住道:“阿姊,那个宇文娥英,你交给我吧,我来替三郎报这个仇!”
凌云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必,你立刻带人回弘化,把事情经过禀告父亲,至于宇文娥英,”她顿了顿才轻声道:“如今杀了她,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这话着实有些不对,世民忙问道:“这话怎么说?”
凌云解释道:“之前小鱼已在宇文府潜伏了大半个月,多少听到了些消息,圣人对李柱国和郕国公似乎是决心已下。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如此逼迫宇文述。”他那么喜欢借刀杀人,不妨也尝尝被借的滋味;至于宇文娥英,她如此算计三郎,自然更该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灭门之祸。
世民转念间便明白过来,一时又是解恨,又是茫然,陇右李姓里,最强盛的三家转眼就有两家要烟消云散了,他们这一家又能支撑多久?难不成真要寄希望于宇文述被逼无奈之下的承诺?还是寄希望于这位喜怒无常的陛下能始终相信他们的忠心?
他紧紧地咬住了牙关,才忍住脱口而出的那句怒骂。
柴绍沉吟片刻却道:“三娘,日后你别再独自出门了,若是有事要办,记得叫上我。”宇文述眼下是不得不低头,但他绝不会甘心受制于人,日后还不定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对付凌云。
凌云转头看去,正对上他担忧的眼神。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沉浸在仇恨与悔恨之中,此时心里不由得一动,顷刻间生出了好些歉疚:“柴大哥不必如此,我心里有数。倒是柴大哥你,如今把你也牵扯到这些事里来了,以后……”以后她的确会身处险境,但那是她必须承担也甘愿承担的代价,可是柴绍却没必要卷进来,以后他们或许还是尽早和离的好。
不等她把话说完,柴绍已断然道:“这是什么话?三郎也是我的兄弟,为他报仇,自然也是我的事!只是三娘,”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这件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要做到哪一步?”是到宇文娥英为止么?还是……
凌云没有做声。
屋外腊梅的香气仿佛也飘进了屋子,在腊月的寒气里,这香味清冷得近乎凛冽,那是三郎最喜欢的香气,他还喜欢下雪,喜欢雪后的晴日,更喜欢随之而来的春天……他是如此热爱着这世上的一切风景,一切变化,,然而从今往后,这世上的花开花落,春去秋来,却与他再也没有一丝关系了。
所以,她要怎么做,要做到哪一步,才能对得起他?
转头看着门外盛放的腊梅和屋顶上沉沉的天幕,凌云沉默地握紧了拳头。
她要所有害过他的人都付出代价。是的,所有的人,一个都不能少,一点都不能少——包括,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她已经走出第一步了,再也不会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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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的感冒病毒真是太猖獗了……昨天真是头昏眼花,今天好点了,脑子还是转得特别慢,抱歉又晚更了。
第211章 大义灭亲
谁都知道,当今陛下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不过这一回, 他的动作却还是比预料中的来得更快、更猛、更不加掩饰。
大业十年的腊月初九, 距离回到长安还不足两个月,他便迫不及待地再次离开了这座都城, 一路顶风冒雪,总算在年前抵达了东都洛阳;而不等正月的欢庆结束, 他的一纸诏令更是震动天下:郕国公李浑、柱国李敏和侍郎李善衡涉嫌谋反,三家无论男女老幼悉数收监受审!
大理寺狱一时人满为患。
这处监牢原是为朝廷罪臣和京畿重犯而设,比寻常牢房其实要干净宽敞不少,狱卒行事也还算有所顾忌,然而对这些曾经金尊玉贵的夫人郎君们而言, 这个地方却是比泥潭更肮脏拥挤, 比炼狱更阴森可怖, 身处其间的每一时每一刻, 都是酷刑般的煎熬。
对于宇文娥英来说, 自然更是如此。
她生于皇室,长于宫闱,母亲又爱她如命,唯恐她受了半点委屈。活了三十多年,她虽说不能事事都顺心如意,但在饮食起居上, 却当真是尽极奢华享受之能事, 便是真正的公主也不见得能比她过得更舒适;像大理寺狱这样的地方, 她简直是做梦都无法想像——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这种污浊阴冷的斗室,怎能住人?这般粗糙恶心的秽物,也堪入口?这么冰冷肮脏的地板,如何睡卧?更别说那公然放在屋里的,连个遮拦都没有的恶臭恭桶,让她用这种东西,她还不如死了的好!
不对!这一切,一定都不是真的,这一定只是场噩梦,只要她一觉睡醒,睁开双眼,就能看到她那顶缀满明珠美玉的宝帐,那张铺着香衾锦褥的檀床……
然而当她一次次满怀希望地睁开双眼,看到的,却依然是黑沉沉的屋顶和灰暗斑驳的墙壁!
还没挨到第三日,她便彻底崩溃了,不是哭喊母亲外祖救她出去,就是怒骂李敏李浑带累了她,再不然便是扑打撕咬跟她关押在一处的几名侍妾庶女,一面还尖声大叫,质问她们为何要把自己绑到了这种地方来,是不是想谋害自己?
整个牢狱里都回荡着她近乎疯狂的尖叫声和另外几个女人凄惨的求饶声。
新来的狱卒听得心惊胆战,生怕会闹出人命来,老狱卒却是连眼皮都懒得多掀一下:“这种人某见得多了,饿上两日就好!”
果不其然,只断了一日的食水,宇文娥英便饿得没了力气哭骂;到了次日午后,当一个黑面饼子伴着“不许再闹事”的训斥被扔进牢房,她除了抓过面饼拼命咀嚼下咽之外,竟是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了。
直到饥火稍退,瞧着手下剩下的那小半张颜色可疑、味道酸臭的面饼,她才忍不住痛哭失声,却在狱卒警告地敲打木栏时,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在这一刻,她的心里终于浮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原来她是真的沦为阶下囚了,原来皇帝是真的想治他们的罪,那自己又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她要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呆多久?还是会很快就迎来更可怕的结果,譬如:抄家、斩首、腰斩、灭门、流放……
在进入大理寺狱的第五天,宇文娥英彻底坠入了那个名为绝望的地狱。
而这,不过是一个开始。
在这样的地方,崩溃之后是更彻底的崩溃,煎熬之后是更漫长的煎熬,就像地狱,每熬过一层,也不过是走进了更绝望痛苦的另一层而已。
到了第十日,宇文娥英已是蓬头垢面,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就连头发都白了一多半;
到了第十五日,她整个人变得浑浑噩噩,除了抢夺食水,便是抱着牢房里仅有的那床肮脏被褥瑟瑟发抖。在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只要能离开这里,只要回到原来的日子,她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而在第二十日的午后,一道命令终于传入监牢:上头要提审宇文娥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