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1 / 2)

大唐平阳传 蓝云舒 3660 字 2天前

大天王呆住了,也就是说,实际上自己不过是个鱼饵,何潘仁这么撒手一走,是想用自己来钓出他在西域那边的仇家,这些人之所以能拿着曹萨宝的信物来帮他“处置”何潘仁,自然是已经把那边都收拾干净了。自己为了保险起见,今日把最可靠的心腹都带了出来,各自安排了任务,结果却是让何潘仁一网打尽,再无后患……

看着依旧气定神闲地站在翠竹边上,连头发丝都不曾乱上一根的何潘仁,他几乎没闷出一口血来,半晌后才惨然道:“你们……你们想把我怎样?”他们留下自己的性命,一定还有别的用场,他……他是不会让这些人如愿的!

何潘仁悠然叹息了一声,“放心,我不会把你怎样——看在你帮我解决了心腹大患的份上,我只是想让你死个明白……”

大天王恐惧地睁大了眼睛,不等他有更多的念头,一抹冰凉已从他的脖颈上狠狠划过。他瞧见竹林倾倒,大地迎面扑了过来,耳中却还是听到了何潘仁那带着笑意的醇厚声音——“不用谢。”

烈焰红唇的美人“呸”了一声,在大天王的尸身上擦了擦弯刀上的血迹,这才转过身来,兴致勃勃地看着何潘仁问道:“大萨宝,接下来咱们该做什么买卖了?“

何潘仁笑了笑:“自然是招兵买马。”

红唇美人眨了眨眼睛:“商会里的内鬼不是都清理干净了么?你真的不回去了,要在中原造反?这算什么好买卖?”

四天王忙解释道:“这可未必不是好买卖,大萨宝这次在江南就挣了一大笔钱,前些日子又山西招到了一批好手,如今万事都已准备妥当,自然该把这造反的买卖好好做起来了!”

红唇美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是好买卖!”

四天王嘿嘿一笑,被美人这么一瞪,竟是浑身舒坦,原本木讷的面孔上都多了好几分光彩。

何潘仁也看着远处微笑起来。在飘飞的雪花中,他的笑容看去多少有些缥缈,语气却是笃定得不容置疑:“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是该好好开始了。”这样,等到春暖花开的那一日,等到天翻地覆的那一日,他就能开始做他生平最大的一笔买卖了。

要么赢得一切,要么输掉一切。

为了她,他愿意,赌上他自己。

第248章 念念不忘

早春二月, 当洛阳城里的桃李已经开始争芳吐艳,在天津桥畔渐渐开成一片云霞, 太行山上的积雪却还没有完全化去,漫山遍野都找不出半点绿意。放眼望去,唯有怪石嶙峋的山崖, 萎败枯黄的草木,以及一条漫长得仿佛永无尽头的崎岖小道。

在这样的山路上坐了几天马车, 宇文九娘只觉得全身的骨头仿佛都已经被一寸寸地震断,而车轮的每一次颠簸, 则会让这些碎裂的骨节再撞击一次,摩擦两回!

几乎用尽了生平的毅力, 她才没再次开口, 吩咐马车走得慢些——这几日以来的经历早已让她明白, 马车走得慢些, 颠簸的程度的确会轻些, 但在路上颠簸的时间却会拉长许多,最后只会让人更加难受。

她只能死死咬住牙关, 不断告诉自己:再忍忍, 再多忍一下, 等出了太行好了, 等到了晋阳就解脱了……只是这么想着想着,她突然又觉得有点讽刺:

其实在去年冬天下雪之前, 她就可以去晋阳了, 但她思来想去, 还是让人先送了信,一直等到唐国公给了回复,才开始收拾行装;随后便是大雪封山,她又顺理成章地等了两个月,直到如今二月都已过去大半,再也没有什么理由等下去了,这才终于出发。

是的,她已经认命,她会好好完成父兄交代的事情;但在内心深处,她还是想让这一日能来得迟些。在出发之前,她原以为她会希望这一路能走得越慢越好,到达终点越晚越好,可这才几天的工夫,她居然已经开始期盼能早日抵达晋阳了!

大概是因为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吧:原来所谓的世间疾苦,并不只是家族的风雨飘摇、前程的天翻地覆,也包括艰苦的旅途、粗陋的饮食、脏污的驿舍,以及种种难以言表的不便。相比而言,后头这些虽然没有前者那么令人痛不欲生,但当它们一点点、一日日地叠加起来,却足以磨掉一个人所有的傲气和幻想。

真可笑啊!以前她怎么会羡慕那些浪迹天涯的人呢?羡慕他们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直到现在,她都记得那两位黑瘦少年在桅杆上追逐嬉戏的快活身影,也记得那位叫李三郎年轻镖师清冷英俊的面孔——清冷得仿佛已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动容,偏偏每次瞧见自己之后,他都会躲得比兔子还快!

她自然不会痴狂到因此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只是每每想起这个人,这些人,心头还是会莫名怅然——她原以为那已是她生平最艰难的一段旅程了,幸亏有这些奇怪而有趣的江湖人,那段苦涩绝望的日子才多了一点点色彩。

现在,她当然早已明白过来:那段旅程其实也没有多么艰苦,至少不会比眼下要走的这几百里路更艰难更辛苦……

她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正想往后靠一靠,马车却不知碾上什么东西,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两下,她的身子被震得一歪,差点撞上了壁板。跟着她身边的两个婢女一个连忙伸手扶住了她,另一个则扬声冲外头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车夫的声音显然有些惶恐:“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刚才有条沟实在是躲不开了。如今咱们走的这段羊肠道是太行陉里最难走的一段,接下来只怕还会有这样的颠簸,还请娘子多加注意。”

接下来的路居然会更加颠簸?婢女皱起了眉头,又担忧地看了看宇文九娘:“娘子,要不要让他们再走得慢些?”

宇文九娘摇了摇头,伸手拉开了壁板上挂着的短帘。帘子后面是一个小小的窗口,透过窗纱能看到外头的情形——依旧是满眼的荒山枯草,跟之前几乎没什么两样,但马车的确变得愈发颠簸了,简直能把人震得东倒西歪……

抓着壁板上的扶手,她忍不住苦笑起来:原来走了这么久,自己才刚刚踏上最难走的一段路。

也不知在这段道路的尽头,还有什么在等着她?是另一段艰难的山路吗?还是破烂的旅舍,荒凉的村落?

这个问题在她脑中原是一闪而过,然而在一个多时辰之后,当车队终于走到平缓的山谷路段,当高处突然射下一片夺命的箭雨,她才在护卫们的惊呼惨叫声中蓦然知道了答案:是盗匪!是传说中穷凶极恶的盗匪!

不顾婢女的尖叫,她一把拉起了车帘,抬眼看去,心头顿时一片冰凉。

这次为了将她平安送到晋阳,家里七拼八凑,拉出了一支百余人的护卫队。这队伍平日看着倒也威风齐整,此时却显然已经乱了套,不少人身上挂了彩,更多的人在四下躲避,有人高声呐喊,让队伍收拢,却似乎没有太大的成效;而在更远些的地方,已涌现出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正在狂呼乱喊着向这边冲杀过来。更可怕的是,在马车后面很快也响起了同样的声音……

宇文九娘纵然不懂兵书战略,此时也明白过来:他们落入埋伏,被盗匪们包围了!

这念头让冰冷的惧意从她的心口蓦然炸开,她全身的血液一时间仿佛都被冻住了。她知道自己应该放下车帘,手指却僵在了车帘上,一动都无法动弹。

不知从哪里斜飞来一支箭,“哚”的一声钉在了车厢前的木板上。车里的两个婢子一个吓得惊叫起来,声音尖锐得几乎能刺破耳膜,另一个则扑将上来,一把抓住宇文九娘,将她拉回到车厢深处。

车帘终于落了下来,遮住了外头那可怕的画面,却遮不住那些可怕的声音——

“兄弟们听见没有,马车里果然有女人!”

“快,快给我杀上去,杀完这些人,女人和钱财就都归咱们了!”

“杀啊!”

刚才惊叫的婢女原本已捂住了自己的嘴,听到这些粗豪刺耳的声音,吓得又颤声叫了起来:“娘子,娘子,怎么办?是盗匪!他们要抢……”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她的惊叫,另一个婢子甩了甩手,怒道:“你闭嘴!”那婢子捂着脸缩起了身子,到底没敢再发出声音来。

宇文九娘并没有去看她们。其实她也在颤抖,从手指到牙齿都在不停发抖,以至于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竭力压住身上的抖动,默默倾听着外头的动静。

外面马蹄声近了许多,护卫们似乎已收拢队形,集中到了她的马车周围;她听得到头领的命令声,护卫的呼应声,他们显然是在和盗匪殊死搏杀,然而那些粗野的喊叫声却依然步步逼近,不知过了多久,前头突然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应该是前头马车上那些跟她去晋阳的侍女嬷嬷,她们被盗匪抓住了!

不知道是谁在尖叫,那声音是如此凄厉,几乎已不像人能发出的动静。宇文九娘战栗着想拉开车帘,手臂却被身边的婢女紧紧地抓住了:“娘子!”

宇文九娘转头看到了两张惨白的面孔,一张早已泪流满面,另一张也只剩下惊恐惶然。她怔了片刻方哑声道:“你们身上,有没有带刀剑?”

拉着她的婢子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拼命摇头道:“不会的,娘子,不会的!”

不会?宇文九娘惨然地笑了笑,在这个世道里,有什么是不会发生的呢?她曾以为父兄会一直疼爱自己,结果却被他们送给了年过半百的唐国公;她曾以为世上最难捱的就是这段漫长的旅途,结果却似乎连走完的机会都没有了……如今,在死和比死更可怕的结局里,她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