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潘仁忙笑道:“四郎你不必过谦,你们兄弟也是一般的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向四郎心里一虚,忙挺了挺胸,傲然道:“那是当然!”
一旁的李八郎早已听不下去了:谁不知道这向家兄弟根本就是田舍汉,只是仗着有几把蛮力,一点名声,才笼络住了不少人,这向老四做事更是毫无章法,时而优柔寡断,时而鲁莽无匹,却最爱自诩是狠辣果断的英雄好汉,简直不知所谓!
他懒得再听这向老四胡扯,上前一步,向凌云抱手问道:“请恕在下冒昧,敢问三郎是否也是出自陇西?”
凌云点头还礼:“家父乃是唐国公。”
李八郎脸上顿时露出了狐疑之色,那个李三郎不是说早就夭折了?
凌云一瞧便知道他在疑惑什么,淡然解释道:“当日圣人忌惮李姓,尤其忌惮叫‘李三郎’的,在下不得不遁迹江湖。如今家父揭竿而起,在下自然要奋起相迎,这才招来了长安的围剿。”
李八郎恍然点头,原来李三郎之前是死遁?以他的身手,这倒也说得过去;再说如今京畿之地义军林立,他若不是这个身份,长安府兵想来也不会专门跑来围剿他——何潘仁的消息或许有误,长安那边的消息总是不会错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打量了凌云两眼,只觉得此人生得的确白净俊俏,只是跟一身银丝绫袍恨不能闪瞎人眼的何潘仁站在一处,看去倒是格外沉稳冷峻,衣角袖口上尚未干涸的暗红更衬出了那一身锐利气势,再加上刚才显露出来的身手和胆略,也难怪何潘仁居然肯服他!
他脸上的傲色不觉收了几分:“原来如此,早知是三郎,家父定会亲自带兵来援。”
凌云也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句:“岂敢劳烦李将军?”
那邱二郎一直默然旁观,此时才向凌云郑重地欠了欠身:“在下丘行恭,家兄与行恭素来仰慕国公,今日得见三郎风采,更是敬服之至,从今往后,我等愿与何总管一道听从三郎派遣,还望三郎勿要嫌弃。”
凌云早就看出他与另外两人态度不同,但听到他直接说出这番话来,还是好不意外:他明明也只带了几百人过来,怎么转眼间就下定决心投靠自己了?她并不相信自己有能让人一见便倾倒敬服、誓死跟随的本事,但那又如何呢?有人敢投,她难道会不敢收!
她既然已经走出了这一步,就没有事是她不敢想,不敢做的。
当下她也只是笑了笑:“多谢两位厚爱,我等今日既有同袍之缘,日后自当守望相助。”
丘行恭抬头看着凌云,却见她的脸上一片坦荡,仿佛被人投效不过是世上最天经地义的事,他的心头顿时更定了几分:“多谢三郎成全!”
李八郎和向老四自来最不对付,此时却不由得相顾愕然,这丘家兄弟出身不低,武功不弱,如今又已占据了郿县,算得上是根基稳固,一呼百应,怎么见到李三郎第一面就下此决心了?难道这李三郎真有什么……两人心头都有无数惊疑,却不知问什么才好。
倒是何潘仁摇头笑了起来:“你们兄弟果然是好眼光。”
丘行恭忙含笑回着:“不及何总管远矣。”至少论眼光,他还没见过谁能比得过何潘仁;如今看来,还要加上胆魄二字。
要知道,就在一天之前,当他听说何潘仁准备跟着一个叫李三郎的人伏击五千长安府兵时,只觉得何潘仁是疯了——他领军多年,自然知道何潘仁手下那两三万人对上训练有素的五千府兵会是什么结果,只是他同样也知道,何潘仁行事最是诡异难测,不可以常理度之。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带上几百人来看看情况,没想到居然会看到这样一个李三郎……难怪,难怪!
如今谁不知道,这天下日后多半是要姓李?而唐国公又是人望最高的一个。李三郎就凭这身份便足以让人掂量了,更别说他还有这等身手气度,也难怪何潘仁敢把身家性命都押上去。既然如此,他们兄弟难道还不敢跟着下一注?毕竟下注这种事,自来都是越早越好。
他心头笃定,神色也自然越发沉稳,李八郎和向老四却有些呆不住了:长安城外大的山头就他们几家,论人数,何潘仁一人能顶他们三家;论地盘,丘家兄弟的郿县最为稳固,如今他们两拨人都投了李三郎,自己这边又该怎么办?
此时山庄里的零星战事都已收尾,一队队的战俘正步伐沉重地被押往庄外,也有人进来将各个院落的尸首抬将出去。向老四心里本来就不稳当,看到这些人忙碌进出更是站不住脚,索性直接道:“这仗也打完了,你们且慢慢聊,兄弟我要先告辞一步了。”
李八郎也道:“三郎,何总管,你们若是没什么吩咐,我也不打扰了。”
何潘仁知道这两人是急着回去跟父兄商量对策,便看着凌云笑了笑:“我自然无事,却不知三郎……”
凌云的目光不知何时也落在院外那些来来往往的身影上,落在了这座在战火和鲜血中变得面目全非的庄园上。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的嘴角慢慢露出一点笑意:“我倒是还有一事想烦劳各位。”
第276章 峰回路转
八百里太行山峰高林深, 纵然是在骄阳似火的仲夏, 日头一落, 山风里便会带上几分阴凉。而随着暮色加深,这点阴凉还会一层层地叠加上来, 直到变成能吹透肌肤的森森寒意。
元吉被这凉风一吹, 心里便先打了个寒战——这几日, 他们为了绕过关卡, 逃避追兵,只能翻山越岭地昼夜兼程,夜里实在熬不住了,也只能靠着马鞍胡乱歇息片刻,连篝火都不能生。在山外时也就罢了,昨日进了井陉后睡的那一觉,却着实把人冻得够呛, 反正他起来时手脚都僵了,好一阵子都没缓过来……
当然,比起这一路的忍饥挨饿、辛苦疲惫、担惊受怕来, 这点寒意原是算不得什么,只是在这么煎熬了整整三日之后,如今往前的每一步都是如此艰难,每个时辰都是如此漫长,以至于想到即将来到这个夜晚, 不用风吹, 他已是透心冰凉。
抬头看了看天色, 他忍不住冲着前头问道:“柴大郎,今日咱们总能出山了吧?”
柴绍摇了摇头:“最早也得明日了。”其实这里到苇泽关已是不远,但他们不能直接过去——天知道那边是不是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了!
回头看到元吉那张满是灰尘的疲惫面孔和骤然变得呆滞的眼神,他还是宽慰道:“四郎不用担忧,咱们也就是今晚还要再辛苦半夜,等明日出了山就好了。”
建成也早已精疲力尽,闻言心里一突:“大郎,咱们今夜是不是还要绕小路出关?”之前他们遇到关卡时都是绕路而过,但这里地势险峻,大路便已如此崎岖,小路又会是什么情形?
柴绍叹了口气:“的确要绕一段路,听说并不算远,只是……”
建成忙追问道:“只是如何?”
看着前方愈发幽暗逼仄的道路,柴绍苦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只要能出去,怎么都好说。”只要能平平安安地走出这个关口,怎么都好说!
不过他的这个愿望,没过多久便化为了泡影。
转过一处山坳,眼前的道路刚刚开阔了少许,一排扎成鹿角状的木栏已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木栏后是一群打扮各异的汉子,地势略高些的地方,还有几名手持弓箭的人,弯弓搭箭,对准了他们。
这一下来得悄无声息却又杀气凛然,元吉一个激灵反手摘下了自己的弓箭,建成则是勒马后退了两步,倒是柴绍先是目光一扫,随即便微微松了口气。
他抬手止住元吉和建成,带马上前两步,抱手行礼:“不知各位是哪条路上的好汉,如今这般盛情相留,又是有何见教?”
那些拦路的汉子相视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大好——这条路上行人日渐稀少,难得有这么三个落单又骑马的,值得他们费心思劫上一劫,难不成遇到的却是江湖同道?可看他们的模样,好像也不大对,至少后头两个怎么看都不对。
盗匪里当先的那个便昂然喝道:“你既然走了这条道,难不成不知道这一段是谁家的地盘?凭你是什么来路,知趣的话,便把马匹行李都给我留下,我们自然不会难为你们三个,不然……”
他轻轻挥了挥手,后头的射手一松弓弦,一支利箭如流星直奔柴绍的发髻而来。柴绍早有防备,当下微微侧身,挥刀而出,将那支箭一刀劈成了两段,随即又收刀入鞘,气定神闲地看着这群人笑了笑。
他这一手当真是干净利落,只听声响,几乎瞧不见刀影。劫道的群匪顿时相顾色变,当头的那个拔刀出鞘,指着柴绍冷笑道:“果然是好刀法,不过这井陉道可不是你等撒野的地方,今日你刀法再强,想从咱们这里过去,也得留下些东西来!”
说完这句话,他做了个手势,有人一声唿哨,随即从柴绍等人的身后,从两边的山崖上,都传来了尖利的唿哨声,显然他们的人已是四面八方地埋伏上了。
建成和元吉的脸色自是愈发难看,他们也知道太行山里盗匪横行,但这一路逃亡,他们想的都是如何摆脱追兵,没想到追兵还没到,他们竟被一群盗匪给悄无声息地包围了。且不说如今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就说这前有关卡,后有追兵,在这一时一刻都不能耽误的当口,他们难不成还要先跟盗匪们拼个你死我活?
唯有柴绍神色依然镇定:“这位好汉误会了。诸位既然如此盛情,我们兄弟虽是身无长物,好歹还有三匹马,都送给诸位又有何妨?只有一条,诸位若肯收下我们兄弟的这点心意,还望能伸个援手,为我们兄弟指点一下这过关的道路,不知诸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