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里到处是倒下的士兵。
有的早已死亡,有的身负重伤还在可怜的呼救惨叫,可是过往的败兵却都视而不见,没有人愿意为他们停下匆匆的脚步。
几批八旗骑兵也呼啸着纵马而过,同样没有人理会这些可怜者。他们在追逐着战场上的大群溃败明军,力图将每一股大队明军都给击溃,绝不让明军有再次聚拢抱团的机会。
宁远骑兵吴继祖躺地烂泥地里,他的战马身上插着几支箭躺倒在身旁数步外。吴继祖躺在地上,血浸染了衣衫,染红了身下的泥地,他感觉身上越来越冷。他惨叫,他悲呼,他向每一个路过的明军弟兄哀求,求他们带上自己。
他的声音喊哑了,力气衰竭了。
身体很冷,冷的发抖。他的腹部开着一条大口子,肠子也流出来了,他一直试图把肠子再塞回去,可总会再流出来。
现在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把它们塞进去了,那是一个凶悍的蒙古兵砍伤的,绵甲都没能挡住那一记凶猛的弯刀劈砍。
现在,吴继祖只希望能得到一个痛快。
又一队人走了过来,吴继祖抬眼望去,却见是一些没披甲的青壮。看着样子,倒像是大民的百姓,他想了想,也许是义州城里的百姓,那些百姓被鞑子奴役,替他们运输粮草,修缮城墙,现在,他们又来替鞑子打扫战场了。
“兄弟!”吴继祖努力喊了一句。
一双陌生的眼睛在面前打量着他,那是一个很年青的人,也许还没十八。
“兄弟,给我一个痛快,我要不行了。”吴继祖又说道,说完这句话,他更加虚弱了。
那年青人走了过来,在他身边蹲下。
“你要死了,救不了了。”那年少年用一种可怜的眼神告诉他。
“我知道。”吴继祖道,“活不了了。不过没关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赵小四。”
“小四兄弟,帮我个忙。我胸口有一封信,是写给我家中妻儿的。以后如果有机会,你能不能把这信送到我家,给我妻儿,告诉她们我死在了这里。不过你记得告诉她们。我这条命死的值得了,从松山到义州,我铳下打死了七个建虏真夷,给我们吴家报仇了,值了。”
赵小四伸手替吴继祖把肠子塞回去。
“小四兄弟,你是一人不错的人,你一定要记住,你是汉人,你是大明子民,我们与鞑子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情势所迫,你替鞑子做事没办法,可一定得心在曹营心在汉,绝不能真的认贼作父,忘记了自己的祖宗,知道吗?”
“哥,你要死了。”
“死就死了,谁没一死,可我有七个鞑子做垫背,黄泉路上不寂寞。兄弟。记住我的话,将来替我报仇。”
说完这话,吴继祖呼吸渐弱,最终没了气息。
赵小四望着死大睁着眼睛的吴继祖。心里很受震动。他伸手在吴继祖的怀里摸出了那土豪信,又从他腰上解下一个钱袋,那里有两块银钱。最后,他又捡起了吴继祖的两把骑铳。
两把骑铳握在手里,年轻的赵小四突然觉得心里升起一股激昂。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义州城,突然有股冲动。
他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都死在了城里,义州本是他的家,可如今那里却没有了他的家人。刚才吴继祖的一番话,让他心底的那股冲动难以压制。
绝不能认贼作父。
我死的值了,有七个鞑子做垫背,黄泉路上不寂寞。
替我转告我的妻儿,我死了,可死的值,转告她们,我给吴家报仇了!
赵小四握着骑铳的手越来越用力,他的胸脯起伏越来越剧烈,终于,他握起两把骑铳插进自己的腰里,然后捡起了吴继祖的腰刀,开始转身离开。
“赵小四,你个怂货往哪去呢?别瞎走,找死呢?”
旁边,传来同一个民夫队的队头的喊声,那人原是义州城里的一个破落无赖,清人占了义州后,他也被抓了民夫,因为对清人点头哈腰,便让他做了赵小四那队民夫的队长,管着五十人。
平时,这家伙没少欺负队里的民夫,赵小四因为年轻,更是他经常欺凌的对象。
赵小四头也没回的继续往前走。
杨虎见赵小四居然不理他,不由的大怒,翻身上了一匹战场上得来的马就向着赵小四冲了过来。
听得身后马蹄声,赵小四回头。
杨虎策马到近前,挥起鞭子当头就抽了下来。赵小四一把扯住了鞭尾,猛的一用力,杨虎不及防之下被扯下了马,赵小四拔出吴继祖的腰刀,上前一步,一刀捅进了杨虎的胸口。
杨虎捂着伤口,痛苦的喊道,“你怎么敢...”
“认贼作父,为虎作伥的牲畜,除了欺凌自己人,你还会什么!”
骂完这一句,赵小四拔出刀,把沾满血的刀子在杨虎的衣服上擦了几下,然后牵过马,纵身跳上马,一声呼喝,纵马远去。
这突起的变故,看的旁边的那队民夫个个惊讶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