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步衡醒来的时候, 周吝就听到了动静,但是直到他伸完懒腰,从房里出来和棠梨说话, 周吝都没抬头。
他目光低垂, 看着手里的写生本。
上次他到这里来找夔牛的时候, 就看见步衡在画画,当时也有刹那的好奇这小妖怪到底在画些什么。所以当棠梨问要不要看看步衡的画时, 他几乎没犹豫就接了过来。
步衡的画确实不错, 不管是妖身还是人形, 都栩栩如生, 尤其他父亲步寒那张, 可以看得出来下足了工夫,深棕色的鬃毛根根分明,明明懒洋洋地半眯着的眼睛里又能看出一点无法掩藏的寒意和那天在鹿台山见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周吝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跟着就看见一只有些陌生,其实又很熟悉的红色妖兽。
自记事以来, 每每化形他都会刻意隐藏龙族特征,却也从来没好好看过自己化回妖身时的模样。
红棕色的背毛, 长毛圆耳,身形像狼, 尾巴却长而浓密。
周吝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步衡对自己的称呼落水狗妖。
他轻轻笑了一声, 看了一眼画上人形着一身黑衣的自己,视线一转, 看见了下面的注释。
步衡给他的注释似乎比别人要多,有一行被划掉的依稀可以辨别落水狗妖几个字,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再往下一行,大概是知道了他睚眦身份后重新写的。
周吝看了一眼,唇边的笑意消失了:
睚眦周吝,性格暴躁,好勇喜斗,脾性确实不讨喜。
他的手指从这行字上一遍又一遍地划过,指甲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其实这注释也没错,整个妖族对于睚眦周吝的印象差不多都是这样,甚至步衡的措辞可以说是更委婉一些。
他们先前几次照面都不算愉快,得到这样一个评价其实也没多意外。
周吝沉默地坐了一会,听着步衡和棠梨说了几句话,眉头始终紧锁着。
你步衡蹲在茶几上,看着周吝的脸,内心有点复杂。
即使到现在,已经能和周吝和平的共处一室,甚至还被他救过命,步衡还是觉得自己的注释十分中肯准确。
却不代表就能直接拿给对方看。
他不是周吝,也不知道他看见那两行字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只瞧着那张不算好的脸色,有些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道个歉?
儿子,房门从外面打开,步寒拎着一大堆袋子进来,睡醒了?
嗯。步衡有些困扰地朝着周吝看了一眼,跳下茶几,摇了摇尾巴朝步寒走了过去,凑到他手里的袋子前轻轻嗅了嗅,买这么多东西?
鸡、排骨、牛肉步寒扒着袋口,一样一样地指给步衡看,炖点汤给你好好补补身子。
步衡仰头,一双浅色的眼眸凝在步寒脸上,一针见血地问:谁做?
步寒一滞:我看菜谱,你可以在旁边守着。
步衡抬爪抓了抓前额,视线从客厅里扫视一圈:我也没别的选择吧?
父子俩说说笑笑地进了厨房,周吝抬头看了一眼,合上手里的写生本,随手扔回茶几上。
棠梨跟着瞧过来:看完了?
嗯。周吝回答。
棠梨有些奇怪地往他脸上看了一眼,放下手里的水壶,低头跟小仙人球说了几句话,来到茶几前把写生本拿了起来:怎么了,画得不好吗?
周吝抿了抿唇,摇头:没,很好。
那你棠梨更加困惑,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吝打断。
他微垂眼帘,向后靠在沙发上,我有点累了,休息一会。
哦。棠梨扫量着他的脸色,压低声音极轻地应了一声。
周吝闭着眼,听着棠梨刻意放轻动作的声音,还有厨房里的父子俩时不时的说话声,脑海里一直在重复步衡那本妖怪图谱上的注释。
性格暴躁,好勇喜斗,脾性不讨喜。
这三个字简直是对他这一生最好的概括,从出生开始,他对整个妖族来说,就是这么一个,不讨喜的存在。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吃饭了!
软软的肉垫拍在手上,周吝下意识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棠梨洗过手,进餐厅帮步寒端菜,步衡歪着脑袋蹲在茶几上叫周吝起床,前爪还搭在他手上。
周吝低头看了一眼,轻轻地收回手,扭过头向窗外看了一眼才发现已是黄昏,夕阳西下,晚霞连绵而又灿烂,染红了天际。映进窗子里,白狮幼崽蓬松的白色绒毛也跟着泛起了粉红色的光晕。
周吝揉了揉眼睛:怎么?
洗手吃饭,步衡看了他一会,从茶几上跳下。
好像还是有点不对劲。
步寒买回的菜不少,最后做成成品,并且能端上餐桌的却没有几样步衡虽然在场,但很多时候,等他发现步寒的意图,一切就已经无法挽回。
周吝在餐桌旁坐下,视线从桌面上扫过对比林苑的厨艺,实在是几道极其普通,卖相又很差的菜,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直接拿起筷子。
步寒对自己第一次下厨的成果还是比较满意的,甚至还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白酒。
步衡蹲在餐椅上,极快地伸爪拍在步寒要给棠梨倒酒的手上。
不行,步衡说,棠梨不能喝酒。
行,步寒也不坚持,额外倒了一杯递给周吝,那换个。
透明的液体在酒杯之中轻轻晃了晃,辛辣的味道在鼻息间弥漫开来,步衡看了一眼,视线转到周吝脸上:要是不想喝,可以直接拒绝。
周吝歪头,回视他的目光,下一刻抬起手,一整杯的酒一饮而尽。
步衡:行。
虽然只有四位,但这顿饭也吃得热闹非凡。
周吝刚才那杯酒,让步寒察觉到一点棋逢对手的意味,抬手喝光自己的酒,重新把两个酒杯填满,拉着周吝喝了起来。
周吝还是不太说话,但也来者不拒,一大瓶白酒很快就见了底。
白酒入口辛辣而绵长,是和啤酒截然不同的口感,就像是几百年前他在人间尝过的那次,却又不完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