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1 / 2)

大唐平阳传 蓝云舒 3739 字 2天前

要不要追击?都说穷寇莫追,可眼下……李渊不自觉地看了世民一眼。世民的眼睛早已亮了起来:“阿耶,我收到消息后就让人去给后头的大营传信了!”

李渊立刻反应过来,转头便下了令:“重整队形,驱赶流寇!”

这一声军令之后,六千人的骑兵队伍迅速合拢,大队压在中间,世民的轻骑充做两翼,直追在盗匪身后,时不时一阵箭雨过去,却并不短兵相接。果然,不等盗匪发现端倪,留下断后的队伍,前方便传来了更大的厮杀声——晋阳军的步卒也终于赶到了!

听到这动静,六千骑兵再不留力,分头直冲盗匪后军。盗匪的士气本已一挫再挫,再被晋阳军前后夹击,不到半个时辰便彻底溃败,半数死伤,半数投降,唯有甄翟儿依旧领着心腹负隅顽抗,但在晋阳铁骑的箭雨之下,最终还是被射成了刺猬。

战火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夕阳也慢慢地沉入了西山,冬日短促的霞光照在山谷之中,将那满地的鲜血残肢照出了一种奇异的艳色。

凌云认认真真地擦干了冷艳锯上沾染的血痕,转头便瞧见了这抹转瞬即逝的霞光,她怔了片刻,抬头看向了西边,看向了那座遮住落日的山脊,心头的怅惘不知不觉间更浓了几分。

山谷的另一头,世民正在向李渊回话,转眸间便瞧见人群外的凌云。她沉默地端坐在飒露紫上,黄昏明净的天空将她的身形勾勒成一道剪影,那线条干净而锐利,就像她手里那柄削铁如泥的长刀,就像她刚才纵马杀敌时那锐不可当的刀势……

世民自来知道他的阿姊英姿飒爽,不输男儿,但在这一刻,也看得怔了怔。

李渊却没留心到凌云,只兴致勃勃地问道:“二郎,你这边是谁探得盗匪进了鼠雀谷的,当给他也记个大功。”

世民目光一凝,微笑了起来:“这个人么,阿耶也是认识的——是小乙。”

确切地说,是小乙一眼就认出了那位何大萨宝,这才把他带来的消息及时地报给了自己,当时自己也向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萨宝表示过谢意,问过他想要什么回报,他却说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三郎,他只希望自己能帮他保密。

在发现何潘仁的消息完全属实时,他当然也有过困惑,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但在这一刻,在看到阿姊的身影时,他仿佛明白了一点点……但阿姊呢,阿姊为什么宁可在外头辛苦奔波,也不愿回到长安?

转头看着父亲,他忍不住问道:“阿耶,阿姊这边,你打算怎么办?”

李渊被问得一愣,转头间,他也瞧见了凌云,眉间眼角的喜悦振奋顿时都凝成了惆怅,半晌才低声道:“二郎,有一件事,你得帮帮我。”

第244章 不成体统

腊月刚刚过半, 一场鹅毛大雪便飘飘扬扬地洒落在山西大地上,一夜之间, 太原郡的山川原野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原本气势雄浑的晋阳城被这一尺多厚的雪毯一裹, 竟变得沉静而敦厚,仿佛是一只冬眠的巨兽,在冰雪覆盖下默默等待着苏醒的时机。

在这样的雪天里,人们也情不自禁地变得懒散起来,毕竟几日前的那场大胜已给旧的一年划上了圆满的句号,这场及时的大雪又为新的一年带来了难得的希望, 在这新旧交替的闲适日子里, 谁不想温一杯酪浆,烤两个冻梨,无所事事,坐等黄昏?

当然也有例外。

太原留守府的人就比平日更为忙碌——大战过后,有数万战俘要甄别处置;数千伤亡要抚恤善后;岁末之时, 去年的功过要总结表彰,来年的粮草要筹划征集……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都要尽快处置妥当。因此,一连好几日,李渊和世民都忙得脚不沾地。等到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 李渊才发现, 凌云居然没在府里。

他自是吓了一跳:“三娘去哪里了?”

下人还没来得及回答, 一旁的世民已笑了起来:“阿耶莫急, 观音婢这几日一直陪着阿姊呢。昨日我听她提了一句, 说这两日伤员们陆续都被运回来了,她见咱们都忙,便去伤营送了些伤药和细粮,阿姊也一道过去了。观音婢还说阿姊似乎很懂药理。想来今日她们也是一道去那边了。”

下人也道:“正是,三娘子今日一早便去伤营了。”

李渊顿时松了口气。这次他带凌云出征,看着她在校场上战意勃发,在行军中进退自如,在乱军中出手如电、弹无虚发……他当真是肠子都快悔青了!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是他们李家最尊贵的小娘子,可如今在她的身上,哪里还能看到一丁点女儿家的影子?她再这么下去,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这个问题,他简直想都不敢去想!

因此,战事平定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二郎商定:这次回来之后,得让观音婢好好陪着三娘,好好开导于她。观音婢性情温柔,做事妥当,有她帮忙,三娘应该能慢慢恢复过来。至于其他的事情,在那之后应该也能渐渐回到正轨上。

如今看来,这法子果然管用——给伤营送药送食,安抚人心,这才是女眷们该做的事嘛!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不觉露出了几分笑意:“走,咱们也去看看!”

晋阳军的伤营离留守府并不算太远,就建在城池的西北角上,营门前抬头便可瞧见城外的西山。这里佛风甚浓,山上寺庙林立,一场大雪过后,大大小小的庙宇佛龛都多了一层银顶雪盖,在微微阴沉的天空下,宛如一幅水墨画卷,看着便让人心情宁定。

李渊并不信佛,但在这一刻,却也生出了几分宁静的喜悦:这场大雪下得还真是时候,早上几日,说不定会影响到他们的出征和战局,晚上几日,入冬后的旱情就不能及时得到缓解了,如今一切都来得刚刚好,或许会越来越好……

心情大好之下,他步伐轻快地走进了营地,只是没走多远,他的脚步就顿住了——

不远处的大帐边上,那如同热锅蚂蚁般来回转圈的,不是观音婢又是谁?

在李渊的印象里,他的这个儿媳年纪虽小,心性却极为稳重,进退有度,荣辱不惊,端的是有大家气度,但此刻的她就算带着帷帽,也看得出那份慌乱,走来走去不说,还不时转头看向身边的大帐,焦灼之情,溢于言表。在她的身后,那几个婢子嬷嬷的神色似乎也一个比一个古怪。

当然,最古怪的是,在她们的身边,居然看不到凌云那高挑的身影。

世民自然也是好生意外:观音婢这是怎么了?他目光一扫,忙上前问道:“阿姊呢?”

长孙氏转头看到父子俩,惊得几乎没倒退一步,待听到世民的问话,更是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几步外的帐门。

李渊心里一沉,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那顶帐篷,帘子一挑,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这大帐原是专为救治伤员而用,此时帐内的几张长榻上都躺着伤员,有医师药童来回忙碌处置。而在最中间的那张长榻边,站着的赫然就是凌云。她依旧是一身男装,还高高地挽起了袖口,正面不改色地掀起一位伤员的衣袍,又一把撕开了他的长裤。随着“嘶啦”一声脆响,那伤员毛茸茸的大腿连着半边白花花的屁股都露了出来。

李渊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脱口喝道:“住手!”

帐篷里的几位医师都愕然转头看了过来,凌云原已顺手抄起了一旁的剔刀,看到李渊满脸怒色地冲了过来,一怔之后,指着伤员的大腿解释道:“有箭头。”

李渊此时已走到了长榻跟前,自然也已瞧得清清楚楚,那伤员大腿往上两寸处可不是有一处伤口。伤口周围颜色已有些发紫,中间赫然露着一截短短的箭杆,想来整个箭头都已埋进了肉里。

他也是久经沙场,深知这种伤势若不能及时剜出箭头,伤员的确有性命之忧,但问题是,三娘毕竟是个女人,怎么能帮不相干的男人撕衣服剜箭头,还是插在这种部位上的箭头!这成何体统!

他忍不住瞪了凌云一眼,低声斥道:“胡闹!”

一旁的军医官跟李渊还算相熟,忙上来赔笑道:“国公息怒,三郎不曾胡闹,他手法娴熟,处置这种伤口倒是比寻常医师还强些,带的帮手也能干得很,有他们帮忙,不但好些伤员能得活命,我们这些人也是受益匪浅。”

他这一说,另外几位军医也纷纷附和,将凌云从头到脚夸赞了一番:手脚利索,胆大心细,任劳任怨……李渊勉强扯了扯嘴角,心里愈发气闷,却又不好说什么,憋了半日也只能对凌云道:“你跟我出来!”

凌云此时也明白了李渊的怒气由来,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这几日里,长孙待她极为体贴周到,光冬衣就置办了四五套,首饰也找出了一匣,更别说每日里陪着她谈天说地,调香抚琴,用心之良苦,她当然感觉得到。

因此,她也配合地重新换上了女装,重新捡起了技艺,重新在婢子们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梳头上妆。这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活法,此时再次重温,若说有多么憋屈艰难,自然也谈不上。不过昨日在看到伤员的惨状,军医的短缺后,她犹豫了良久,今日早间还是忍不住换回了男装,直接来到这边帮忙了。

面对伤口和鲜血,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她的心里却突然踏实了下来。就像在穿了几天精美优雅的女装之后,再换上这身半旧的男装,她才感觉到久违的轻松自在……只是这样的感觉,她要怎么说,父亲才能明白呢?

另一边的沈英见势不对,已快手快脚地处置好了自己的伤员,走过来对凌云笑了笑:“去吧,这个我来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