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惊呼声响起,那面大旗的绳索被一箭射断,旗帜微微一晃,一头栽了下来。
众人不由得欢呼了一声,凌云却并未有停歇,随即又是一箭射向了撞车最前头的盾牌,箭尖沿着盾牌下面扎了进去,盾牌后果然传来一声,却是有人被凌云一箭射穿了脚背。
凌云这一动手,跟着她的李家部曲和何潘仁的护卫们也纷纷张弓搭箭,就在嗖嗖的箭声中,撞车前头那一排人有半数都伤到了腿脚,整辆车子不得不停了下来。众人的欢呼声自然更是响亮。
他们没有瞧见,在对方的阵列里,那位带队的副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很好,对面那个身材挺拔、箭法出众的领头人物,显然是李家人,他们果然还在这里,那自己今日就没有白来一趟!
想到前日狼狈逃回的郭校尉,他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姓郭不过是立功心切,中了人家的埋伏,回来却把这李家人吹得是天上有地下无,而那李靖也因此把他们京师将士都视为了废物,这一次,他就要让所有的人都看看,到底谁才是废物!
手上一紧缰绳,他沉声下达了命令。没过片刻,队列里又有百余人举着盾牌冲了出去,其中有七八个人手里的盾牌格外宽大,到了撞车前头,顿时将前排遮得严严实实;更多的人则是从边上护住了推车的队伍。
受伤的士兵很快被推到了一边,巨大的撞车再次滚动起来,凌云等人再是箭法如神,到底无法穿透这盾牌阵,待到撞车离寨门已不过十几步远,那些推车的士兵突然同时一声大喊,用力推动车子对着寨门直撞了上来。
这一推之下,盾牌的阵型自然无法再保持严密,凌云和护卫部曲们同时一轮急射,其余人等也知道不好,纷纷搬起寨墙上石块砸了过去。推车的官兵顿时又倒下了一片,然而推车的士兵此时已是不顾生死,拼命向前。几息之后,那根带着尖锐铁套的巨木到底还是“咚”地一声撞上了寨门。
这一撞之力何止千钧,寨门顿时被撞出了一个大洞,就连整面寨墙都随之晃动起来。
陶大郎虽然已提前抓紧了栏杆,这一下也差点摔倒,也有人急于逃开,却被震得从楼梯上直栽下来,好在下头还守着几个司竹园的护卫,有人一把捞住了他。
凌云在撞车冲撞上来的一刻已翻身跳了下去,在震动平息之后,便沉声喝了一句:“撤!”
众人这才忙不迭地稳住身形跑下寨墙,往第二道大门撤了回去,凌云和小鱼翻身上马,带着那些护卫走在了最后。
寨门外的山道上,领队的副将冷笑着挥了挥手。那撞车退后几步,再次蓄力往前撞去,不过三两下,便将那两扇厚重的木门彻底撞开。无论是推车的士卒还是观战的大队人马都忍不住欢呼起来。副将却并不着急,依然让大家保持队形不紧不慢地压了上去。
等到前头的人清理的寨门,守住了寨墙,大队人马这才井然有序地穿了过去。
凌云等人此时早已撤到第二道寨门后头,但一瞧这边的架势,众人心头都明白:面对这样的稳打稳扎,无论他们有几道寨门,结果都不会有任何区别。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多之后,第二道、第三道寨门也都被撞开,无论是凌云等人的强弓利箭,寨墙上准备的滚木擂石,还是山路上设置的陷阱机关,都不过是杀伤了几百名带头冲锋的士卒,对于五六千人的队伍来说,这样的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凌云只能带着众人退守到庄园之内。庄园的大门比几道寨门自然要结实一些,城墙也更为厚实。只是众人刚刚歇过一口气来,却见敌军已源源不断地涌到了庄园前的宽阔空地上,也终于摆出了一个完整阵仗。片刻之后,从队列的后面一辆接着一辆攻城器械被推了出来:撞车,木幔,云梯……众人心头不由渐渐变得冰凉。
在愈发猛烈的攻势之下,最后一道大门也只是多坚持了两刻钟,有人顺着云梯爬上了墙头,那数百名骁勇顿时轰然四散,向后山溃逃而去。
他们此时其实并没有多少伤亡,却早已没有了任何斗志,全靠凌云素有威势,又一直挡在最前、走在最后,才让他们撑到了此刻,但随着最后一道大门的破开,他们的最后一点勇气也彻底坍塌了。
凌云知道这败势已无法阻止,只能将早已准备好的火把丢进了大门后堆积油料木材里,用火光和黑烟暂时阻住了更多的敌军,随即便带着剩下的人边战边退,撤下城墙。
好在那些护卫的确身手利落,配合默契,手里的弯刀和套绳远近皆宜,追上来的士兵们被杀了几批之后,渐渐不敢迫近,凌云带着众人转入隐蔽的夹道,一路疾行,总算来到了后山边上。只是后头的呐喊之声也越来越响,敌军显然已纷纷涌入庄园,很快就会追赶过来。
原来那位带队的副将此时已看得清清楚楚:庄园的人已彻底溃散,庄园里并没有设下埋伏。他自然也放下了最后的顾虑,挥动令旗,喝令众人攻入庄园,务必要拿住李家人。
听到这番动静,陶大郎回头看了两眼,终于忍不住问道:“不是说,这次是伏击么?”什么时辰居然变成了硬碰硬的攻防战?这样的仗,他们根本没有半分胜算,早就应该撤入山林了,却为何还要拖延到这么危险的时候?就算这几条山路还算隐蔽,未必能被官兵追上,但刚才的四散溃逃之下,总有人会来不及躲进山里,白白送命……
凌云并没有回答,几步之后,她突然收住脚步,往后看了过去。小鱼也随之停步回头,定睛一看,便咧着嘴笑了起来:“快看,你们要的伏击,来了!”
只见在山谷的进口处,再次涌进了大队的人马,人数显然比官兵更多,气势也更盛。他们如同黑色的潮水卷了过来,将那早已变成了一盘散沙的官兵都堵在了山谷里,堵在了大门残破的山庄之中,就如瓮中捉鳖一般。
第275章 长安俊杰
即使在千军万马当中,凌云也清清楚楚地瞧见了领头的那一抹亮色。在午后的阳光下, 那金色的骏马, 银袍的骑士,闪耀得近乎炫目。
凌云原是最看不惯何潘仁的这份浮夸,他也已有很久不曾打扮得如此耀眼。但此刻, 看着那个光芒四射的身影, 她的眼里却已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
他来得正是时候。
这次过来的五千长安府兵一路上都是阵列严整, 步步为营,直到攻破了山庄的大门, 知道胜局已定, 又担心让李家人再次逃脱, 他们才一拥而入, 四下搜捕。何潘仁就是在这个时候带着大队人马冲了进来。
在战场上, 从来没有什么比绝处逢生、转败为胜更能激发斗志, 自然也没有什么比一路高歌猛进、结果却是踏入陷阱更令人恐慌。这五千兵马再是训练有素, 此时也不免慌了神。何潘仁带的一万多人马却是养精蓄锐, 由骑兵领队一路冲杀下来,自是所向披靡。
原本已退入山林的那几百人见此情形也都返身杀了出来, 他们熟悉山庄里的屋舍地形,此时又憋了一口恶气,比司竹园的援军更是勇猛难当。
两相夹击之下,那五千府兵大多数并未抵抗太久便纷纷抛下了兵刃, 也有少数人集结起来试图冲出庄园, 却也没能走出太远就被各个击破了。待得凌云带着人从后山一路杀到前院, 又顺手收拾掉了一拨在小院里负隅顽抗的敌军时,日头也不过是西斜了少许。
听到四下的喊杀之声已渐渐平息,她将长刀随手一挽,“呛”的一声收回了背后的刀鞘。
随即响起的,是几下清脆的击掌声。
何潘仁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这处院落的门口,看见凌云回头,含笑微微欠身:“好教三郎得知,此次来犯之敌已俘虏大半,余者也已悉数围住,在下幸不辱命。”说完便冲凌云波光流转地使了个眼色。
凌云心里好不纳闷,他这唱的又哪一出?当下也神色沉稳地抱手还礼:“何总管辛苦,今日多亏总管来得及时。”
何潘仁笑道:“那也是三郎这把火点得及时,在下见到烟起,自然要遵令发兵。说起来,此次大胜,全靠三郎你以身为饵,将他们一步步诱入山庄,乱了阵脚,在下才能乘虚而入,事半功倍。三郎的身手胆略,在下心服口服!”
凌云只能道了一声“不敢当”。她这时也看出来了,何潘仁的身后除了那些护卫,还有几个面生的人,看身形气度,似乎并非寻常人等——何潘仁这番做作,难道是给他们看的?
何潘仁见她注意到了那几个,笑着侧身引见道:“今日一战也是幸得这几位拔刀相助,才会如此顺遂。这是始平李八郎,这是郿城邱二郎,扶风向四郎。这几位都是各大山寨的当家英杰,闻听官兵来犯,都各自带了几百名好汉前来相助。”
凌云早已知晓,如今在京城西南一带的各大山头里,除了何潘仁,最成气候的便是李仲文、邱师利、向善志这三家。其中李仲文乃是八柱国中的李弼之孙,邱师利兄弟则是将门子弟,向善志虽出身寻常,却是武艺过人。他们各有近万人马,跟司竹园也是早有盟约。今日来的这三个,想来就是这三人的兄弟子侄。所谓赶来助拳,多半是收到了何潘仁的消息之后,权衡利弊,才做出了这番姿态——胜了固然皆大欢喜,败了也不会伤筋动骨。
她心里有数,面上自是不动声色,跟三人分别见了礼,道了谢。却见李八郎眉目间带着傲色,一看便是落魄的世家子弟;向四郎生得粗犷,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满是好奇,想来是个心性简单的;倒是那邱二郎气度极为沉稳,让人一眼看不出深浅来。
向四郎果然第一个忍不住问道:“你就是当初连挑了太行十八座山寨,人称天下第一好汉的李三郎?”
这个么……凌云默然片刻,神色平淡地答道:“是。”
向四郎敬佩地点了点头:“江湖上都说你面如处子,心如罗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看着这般瘦弱,耍起大刀来却比我家阿兄更凶猛彪悍,还敢在千军万马中拿自己当个鱼饵,便是罗刹也不及你心狠手辣!怪道何总管决定跟随于你,待我回去之后,定会跟我家大兄好好说道说道。”
这番话说得显然是真情实意,绝无讥讽,然而以凌云的沉稳,也是梗了一下才道:“过奖。”
向四郎摇头:“哪里哪里。三郎你的确一等一的英雄好汉,又能想出这等毒计,又能杀人不眨眼……”